金属板上破译出的信息,如同最后一块拼图,将“净化序列失控”、“错误实体化”、“寂灭滋生”、“紧急封存”以及“等待修正者”这些令人窒息的碎片串联起来,勾勒出一幅远比“收割与摇篮”假说更加具体、也更加绝望的图景。
心田,这个他们赖以生存、寄予希望的基地,其名称“heartland”竟然就是失落文明用来封存灾难源头的“亚空间”代号!而他们,苏晚晴与迟屿,一个持有“钥匙”,一个曾是“协议”关键节点,他们共同培育的“虚拟胚芽”则是“蓝图”……这一切的巧合,指向了一个几乎无法反驳的结论——
他们极有可能,就是那个失落文明在毁灭边缘,预设好的“修正者”!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是毁灭性的。它不仅仅关乎迟屿的身世,更将苏晚晴也拖入了那令人绝望的“被安排”的漩涡之中。
主控室内,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设备运行的微弱嗡鸣,以及几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
陈明看着屏幕上那段触目惊心的破译文字,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缓和气氛,却发现喉咙干涩,发不出任何声音。林小满更是紧紧捂住了嘴,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茫然,看看苏晚晴,又看看迟屿,不知所措。
苏晚晴的脸色苍白如纸,她扶着控制台边缘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她缓缓抬起头,看向迟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所以……我们的一切……从相遇开始,就可能是一场被写好的‘剧本’?”
这是她最不愿意面对的猜想,却也是目前所有线索指向的最合理的解释。
迟屿(意识体)的影像周围,数据流剧烈地波动着,显示出他内心极度的不平静。那冰冷的、属于“候选者Zero”的理智,与属于“迟屿”的情感正在他意识核心内激烈交锋。
“概率……很高。”他的声音艰涩,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冰冷,“‘未萌之钥’的选择,‘心火’点燃的契机,我与‘星枢’的融合,甚至……我们能够成功培育‘虚拟胚芽’……这一切的顺利,如果放在‘预设修正程序’的背景下,都变得……‘合理’了。”
“合理?”苏晚晴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刺痛般的尖锐,“你认为我们经历的一切,我们付出的牺牲和努力,都只是‘合理’的程序运行结果吗?!那些战斗,那些鲜血,那些……情感,也都是被计算好的吗?!”
她无法接受!如果连她对迟屿萌生的那份超越同伴的情愫,对心田倾注的心血,都可能是某个古老协议设定好的互动模式,那她作为“苏晚晴”这个独立个体的存在意义,又在哪里?!
“我没有这样说!”迟屿的声音也带上了情绪,那是一种源于自身存在被否定的愤怒与痛苦,“但我们必须面对这种可能性!否则我们永远只是棋盘上的棋子,甚至连我们的‘反抗’,都可能是在沿着预设的轨道前进!”
“所以你就选择怀疑一切?包括我们之间……”苏晚晴的话说到一半,猛地顿住,胸口剧烈起伏,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但那未尽之语中的失望与伤心,却清晰地传递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我不是怀疑你!”迟屿几乎是低吼出来,影像因情绪的剧烈波动而闪烁不定,“我是在怀疑这该死的‘命运’!怀疑那个将我们当做工具的文明!我不想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去完成什么狗屁‘修正’!我要知道我是谁!我要知道我们所有的选择,是出于我们自己的意志,而不是某个程序的代码!”
他的愤怒,源于最深层的恐惧——对自身存在真实性的恐惧。作为曾经被严密控制和研究的“候选者Zero”,他比任何人都痛恨被安排、被定义!
“那你想怎么样?!”苏晚晴寸步不让,眼中燃着火焰,“放弃‘虚拟胚芽’?放弃心田?放弃我们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一切,就为了证明我们不是‘棋子’?!外面有多少人指着这片净土活下去!‘钢铁王座’虎视眈眈,‘观星塔’居心叵测!我们现在有力量去改变,去守护,你却要因为一个‘可能’的真相而退缩吗?!”
“我不是退缩!”迟屿的声音带着一种孤狼般的倔强,“我是不想稀里糊涂地走下去!如果我们的‘修正’本身,就是那个失控‘净化协议’的一部分呢?如果我们所谓的‘希望’,最终会引发另一场‘寂灭’呢?!我们必须先搞清楚本质!”
“本质?等你搞清楚本质,心田可能早就没了!外面的人可能都死了!”苏晚晴指着主屏幕上依旧在稳定跳动的“虚拟胚芽”,“它就在那里!它是真实的!它带来的净化是真实的!它赋予我们的力量是真实的!这就够了!我们需要的是利用这力量活下去,守护该守护的东西,而不是在这里无休止地怀疑和内耗!”
理念的冲突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苏晚晴代表着务实与责任,她选择接受现有条件,利用一切可利用的力量先解决迫在眉睫的生存问题,守护眼前看得见的希望。
迟屿则代表着对真相与自主的极致追求,他无法容忍自身意志可能存在被操控的哪怕一丝可能,宁愿冒着停滞甚至倒退的风险,也要先挣脱那无形的枷锁。
两人都无比坚持自己的立场,激烈的争吵在主控室内回荡,字字诛心。陈明和林小满被这突如其来的、源自核心的冲突惊得呆立当场,想要劝解,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信任的裂痕,在这一刻被彻底撕开,演变成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共同背负的使命依旧沉重,但承载这份使命的基石,却因这对立理念的激烈碰撞,而发出了令人不安的碎裂声。
心田的未来,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内部危机之中。
迟屿(意识体)的影像在剧烈的情绪波动中明灭不定,苏晚晴的指责如同冰锥,刺入他本就因存在危机而混乱的核心。他不是想放弃,他是害怕!害怕所有的努力最终只是为他人做嫁衣,害怕他们倾注心血培育的“希望”,本质上是另一个更精致的陷阱!
“活下去?守护?”迟屿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尖锐,“如果连‘活下去’这个目标本身都是被植入的指令,如果我们要守护的‘希望’最终会吞噬一切,那现在的坚持又有什么意义?!苏晚晴,你难道就甘心做一辈子的提线木偶吗?!”
“我不是木偶!”苏晚晴几乎是吼了出来,泪水在她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地没有落下,“我是苏晚晴!是心田的领导者!我的每一个决定,无论对错,都是我自己做出的!就算……就算这背后真有所谓的‘程序’,那又怎样?!我认可我现在所做的一切!我认可‘虚拟胚芽’带来的改变!我认可我们共同创造的这片净土!这就够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悲壮:“如果你非要执着于那虚无缥缈的‘绝对真实’,那你就自己去追寻吧!心田不能停在这里!外面还有无数人等着我们!”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迟屿的意识核心上。她要……分开行动?
陈明和林小满被这激烈的争吵吓得脸色发白。陈明终于忍不住,猛地站到两人中间,虽然他知道这毫无意义,因为迟屿并无实体。
“够了!都别吵了!”陈明的声音带着嘶哑,“敌人还在外面虎视眈眈!‘观星塔’不知道在谋划什么!我们现在内讧,是想让所有人都一起完蛋吗?!”
林小满也带着哭腔喊道:“晚晴姐!迟屿叔叔!你们别这样!我们不是一家人吗?有什么问题不能一起想办法吗?”
“一家人?”迟屿苦涩地重复着这个词,影像的光芒黯淡到了极点,“如果连‘家人’的羁绊都是被设计好的呢?”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苏晚晴的怒火和伤心,她猛地转过身,背对着迟屿,肩膀微微颤抖,声音冰冷而疲惫:“星枢,暂停迟屿对基地核心系统的一切高级访问权限,保留基础观察权。陈明,由你暂时接管技术总负责。”
这道命令如同最后的决裂信号,在主控室内炸响。
迟屿(意识体)的影像猛地一颤,周围的数据流出现了刹那的凝滞。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苏晚晴决绝的背影。她……剥夺了他的权限?
“晚晴!”陈明惊呼,想要劝阻。
“执行命令!”苏晚晴的声音不容置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权限变更确认。迟屿(意识体)高级访问权限已暂停。】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为这场激烈的争吵画上了一个残酷的休止符。
迟屿(意识体)沉默了。他不再看苏晚晴,也不再看任何人,影像缓缓向后退去,融入了“星枢”核心光球旁的阴影之中,变得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只留下一个无比落寞和冰冷的轮廓。
苏晚晴依旧背对着众人,只有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她此刻汹涌的情绪。她何尝不痛苦?但她不能拿整个心田的未来,去赌一个可能存在的“真相”。她必须做出选择,哪怕这个选择,会让她失去最重要的伙伴和最信任的……那个人。
陈明看着这一幕,重重叹了口气,颓然坐回椅子上。林小满则默默流着眼泪,无助地看着变得陌生的迟屿和强撑着的苏晚晴。
主控室内,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
理念的冲突,最终演变成了信任的崩塌与权力的更迭。共同前行的道路,在此刻出现了清晰而痛苦的分岔。
苏晚晴选择了背负责任与“希望”,继续前行。
而迟屿,则被困在了对“真实”与“自由”的绝望追寻里,独自面对着无尽的怀疑与冰冷的阴影。
心田的方舟,在刚刚驶出风暴区后,却因为舵手之间的分歧,而面临着从内部解体的巨大危机。未来的航向,变得扑朔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