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张崇府中归来,已是华灯初上。林砚踏入别院,苏婉儿正坐在灯下核对“江宁锦”的账目,见他回来,放下手中的算盘,含笑迎上。
“夫君今日似乎心情颇佳?”她细心地将温着的茶水递到林砚手中。
林砚接过茶盏,将今日在张崇府中结识李墨的经过,以及此人辞官钻研炼金、对格物之学见解独到的情形,一一说与苏婉儿听。末了,他沉吟道:“此人乃可造之材,其所思所想,虽略显偏激,却往往直指核心,若能善加引导,假以时日,必有大用。我欲在京城也筹建一处类似江宁小院的所在,专供研讨格物之学,李墨正是绝佳的人选。”
苏婉儿静静听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她深知夫君胸中藏有远超此世的学识,江宁那个小小的废弃院落,便是他最初尝试将知识落于实处的起点。如今到了京城,局面更为复杂,夫君有此想法,实属必然。
“夫君所思,妾身明白。”她柔声道,眼神中带着支持与一丝谨慎,“只是京城不比江宁,耳目众多,夫君如今又身负官身,在张相门下做事,若再如江宁时那般,在自家院中鼓捣些外人看来‘离经叛道’之物,恐惹来不必要的非议,徒增烦扰。”
她略一思忖,继续道:“妾身倒有个主意。‘江宁锦’在京城的工坊近日正在扩充,需要一处新的院落存放染料、织机配件并安置几位老师傅。不若以此为名,在外城寻一处僻静宽敞的院落买下。明面上是工坊的库房与匠作间,暗地里,则可划出部分区域,供夫君与李先生使用。如此,人员、物资进出皆有名目,不易引人怀疑。”
林砚闻言,眼睛一亮,握住苏婉儿的手:“婉儿此计甚妙!如此一来,便有了绝佳的掩护。”他心中感慨,妻子不仅将内宅打理得井井有条,在对外事务上也愈发周详干练。
“能为夫君分忧便好。”苏婉儿浅浅一笑,“此事宜早不宜迟,夫君明日便可与李先生去物色地方。”
次日,林砚便约了李墨在外城汇合。听闻林砚已着手筹备专门研讨格物的场所,李墨激动得几乎手足无措,那专注的眼神里迸发出灼热的光彩。两人在外城寻访了整整一日,最终在靠近城墙根的一处僻静巷弄里,找到了一座废弃的旧院。此院原是一处不大的染坊,因主家迁离而空置,院落宽敞,屋舍虽显破旧,但结构尚算完整,最重要的是,此地足够隐蔽,且后院有一口深井,取水方便。
林砚当机立断,以“锦心阁”京城分号扩建工坊的名义,通过牙人将其买下。地契文书等一应杂事,自有苏婉儿派来的得力管事去操持。
接下来的一个月,这座旧院悄然变了模样。相比起在江宁林家那个小院里摸索着起步,如今的林砚对于如何搭建一个基础的实验环境,已然胸有成竹。他亲自绘制草图,指挥雇来的工匠们修缮房屋、加固墙壁、铺设专用的石板地面,并要求在几间主要的工作室内开设巨大的窗户,以保障充足的光线。
李墨几乎日日泡在此处,他虽不通人情世故,但对于林砚提出的各种要求——诸如需要特别坚固的实木长桌、特定尺寸的陶罐、铜盆、铁架,乃至要求打造一套结构复杂的滑轮组和几个不同规格的木质风箱——却展现出惊人的理解力和执行力。他仿佛天生就知道该如何将那些抽象的构想变为实物,甚至能提出一些细节上的改进意见。
林砚将最大的两间正房打通,作为主实验室,靠墙立起了一排排多层的木架,上面分门别类地摆放着采购来的各式材料:不同纯度的硫磺、硝石、木炭、朱砂、水银、各类金属矿石、碱块、油脂,以及琳琅满目的陶器、玻璃器皿(虽粗糙,却已够用)、铜管、铁钳、小坩埚等。另一侧,则摆放着几张宽大的实木长案,供他们进行日常的实验操作。
而在院落的一角,林砚特意嘱咐留出了一大片空地,并让人用青砖垒砌了一个圆形的、约半人高的结实地基。
改良冶炼之术?李墨立即领会,可是要探索新的炼钢工艺?
正是。林砚点头,有了此炉,我们许多想法方有实现的可能。
林砚微微一笑,并未直接回答:“此法尚需摸索,但有了此炉,我们许多想法,方有实现的可能。”
在这一个月忙碌的间隙,每当夜幕降临,或是实验告一段落,林砚便会与李墨在暂充作书房的小间内对坐,由浅入深地向他灌输一些现代的物理、化学知识。他从最基本的物质三态变化、杠杆滑轮原理讲起,再到燃烧的本质、酸碱中和反应、金属活动性序列的初步概念……
这些知识,对于李墨而言,无异于在他面前打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他时而凝神静听,时而激动地打断林砚,提出各种疑问,甚至能举一反三,联想到自己过去实验中许多无法解释的现象。林砚谨慎地控制着知识的深度,那些可能彻底颠覆这个世界认知的、关于电、磁乃至原子结构的理论,他暂时隐而不谈,只夯实最基础的部分。
一个月后,当这座名为“研蹊堂”的实验室初具规模时,李墨看着眼前井然有序的一切,再回想这月余所学,只觉得过往二十多年的摸索,竟不如这短短一月的收获巨大。他看向林砚的目光,已不仅仅是初见时的知音之感,更添了几分近乎虔诚的信服。
“林兄,”李墨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郑重道,“墨愿追随林兄,穷尽此生,探此物理之奥妙!”
林砚看着眼前这初具雏形的基地,与身边这位天赋异禀的同伴,心中亦涌起一股豪情。他知道,这里不仅是他在这个时代安身立命的又一基石,或许,更是一颗能撬动未来的微小支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