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过洛阳城外的北邙山大营,将帅旗吹得猎猎作响。三军肃立,鸦雀无声,唯有兵甲摩擦的细微金属声在空气中回荡。点将台上,张崇一身玄色铁甲,外罩猩红战袍,花白的须发在风中飞扬,往日温和的眉眼此刻锐利如刀,扫视着台下数万将士。
吉日已定,今日誓师。
“擂鼓!”中军官一声令下,沉重的战鼓声如同惊雷,一声接着一声,砸在每个人的心头,震得大地仿佛都在微微颤抖。
张崇稳步上前,接过兵部尚书奉上的虎符与天子剑,面对台下黑压压的军队,他声音沉浑,却清晰地传遍校场每一个角落:“逆贼拓跋烈,背信弃义,悍然兴兵,屠我城池,戮我军民!西北危殆,社稷震荡!陛下授我节钺,总领西北军事,望诸君用命,随本帅扫清妖氛,复我河山!”
“扫清妖氛!复我河山!”数万人的齐声呐喊,如同山呼海啸,直冲云霄,肃杀之气弥漫四野。
鼓声稍歇,张崇目光如电,开始点将。
“骁骑将军,陆峰!”
“末将在!”一员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的中年将领大步出列,甲胄铿锵。他是京畿驻军中有名的悍将,以治军严整着称。
“命你为前军主将,率本部兵马,并调河东骑兵三千,为大军开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不得有误!”
“末将遵令!”
“屯骑校尉,孙立!”
“末将在!”另一员将领应声而出,此人眼神灵动,透着精明。
“命你为后军督粮官,总揽粮草辎重转运,统筹民夫,确保粮道畅通,若有差池,军法从事!”
“末将遵令!”
“步兵校尉,周通!”这是张崇的旧部,曾在江防营任职,对张崇忠心耿耿。
“命你为中军护军,统领中军精锐,护卫帅帐,协理军务!”
“末将遵令!”
一连串的将令发出,各级将领纷纷领命,整个校场气氛凝重而有序。林砚站在点将台侧后方属于参军的位置上,看着眼前这金戈铁马的场面,心中依旧有些恍惚。他身着特制的青色参军服,在一群盔明甲亮的武将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行军参军,穆青峰!”
“卑职在!”那位精于兵法的幕僚,此刻也是一身戎装,肃然出列。
“行军参军,林砚!”
林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杂念,上前一步,与穆青峰并肩而立,朗声道:“卑职在!”
张崇的目光在两人身上停留片刻,沉声道:“命你二人为行军参军,参赞机要,协理文书,随侍中军听用!”
“卑职遵令!”
这个任命在林砚意料之中。参军之位,看似不在冲锋陷阵的第一线,却是主帅的耳目和大脑,关乎战略谋划、情报分析、命令传达,责任重大。
随后,张崇又点了数名偏将、校尉,分派具体任务。当点到先锋营时,他的声音略微提高:
“先锋营,需敢战锐卒,为大军耳目爪牙!原效勇军都尉赵虎!”
“末将在!”赵虎声若洪钟,一身煞气即便在万千军中亦难以掩盖。他在剿灭横望山匪患时积累的军功,此刻终于兑现为正式的军中职位。
“林远!”
“末将在!”林远激动地出列,他凭借剿匪军功和家族关系,也得了个校尉之职,此刻脸上满是兴奋与决绝。
“雷豹!”
“卑职在!”曾经的山匪二当家,如今剃去了满脸虬髯,眼神中的凶悍被一种沉静的锐利所取代,他因在剿匪后期戴罪立功,被特许以队正身份编入军中。
“命你三人,各率本部,编入先锋营,归前军主将韩韬节制!遇敌则击,探明敌情,不得贪功冒进!”
“末将(卑职)遵令!”
赵虎、林远、雷豹三人抱拳领命,彼此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战意。这支由家将、族弟、降将组成的奇特组合,即将成为刺向西北叛军的第一柄尖刀。
点将即将完毕,众将各归本阵,只待张崇一声令下,便要开拔。就在这时,一个略显焦急甚至有些不合时宜的声音突然从点将台后方传来:
“大帅!且慢!还有我!我也要去!”
众人愕然回首,只见一个穿着沾满炉灰的粗布衣衫、头发散乱、面色因为急促奔跑而涨红的年轻人,正试图冲破侍卫的阻拦,朝点将台跑来。不是别人,正是整日泡在“锦心阁”工坊里的李墨。
侍卫们认得他是林参军手下那位行为古怪的“匠师”,一时不敢用力阻拦,竟被他跌跌撞撞冲到了台前。
张崇看着这个曾经的学生,如今痴迷于格物之学的年轻人,眉头微皱:“子研?你不留在京城工坊,来此作甚?军中岂是儿戏之地!”
李墨也顾不上什么礼仪了,气喘吁吁地对着张崇深深一揖,抬起头,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执着光芒:“恩师!学生……学生并非儿戏!学生请求随军出征!”
“胡闹!”一旁的陆峰忍不住呵斥,“你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去战场上能做甚?拖累大军吗?”
李墨却梗着脖子,毫不退缩,他看向张崇,急切地辩解道:“恩师!学生近日于火药配比、金属冶炼皆有新得!尤其是那‘猛火油’的提纯与投掷装置,已有些许眉目!还有,根据林兄此前所言‘高炉’之理,学生对炼钢亦有新的构想!然纸上谈兵,终觉浅陋,唯有亲临战阵,观其效用,察其不足,方能验证改进!此物若成,或可于守城、破阵有大用!望恩师成全!”
他这番话,听得周围一众将领云里雾里,什么火药配比、猛火油、高炉炼钢,对他们而言近乎天书。唯有林砚心中一动,他深知李墨的天赋,若真能将那些还停留在纸面和实验室的想法,在实战中打磨出来,其价值或许不亚于千军万马。
张崇目光深邃地看着李墨,他见识过林砚和李墨鼓捣出的那些“奇技淫巧”的潜力,无论是之前的“千里镜”,还是那威力惊人的“甑霞酿”提纯法,都让他不敢小觑这些“格物”之能。西北战事,敌众我寡,正需非常手段。
沉吟片刻,在众将疑惑的目光中,张崇缓缓开口:“准。”
李墨大喜过望,几乎要跳起来。
“不过,”张崇语气一转,“既入军中,便需守军规。本帅授你‘军工参事’之职,隶于后军,专司军械改良与火器试制,一应所需,可报于孙立将军协调。不得干扰大军行进与作战,可能做到?”
“能!一定能!多谢恩师!”李墨激动得连连作揖,随即快步退到林砚身边站定,脸上洋溢着得偿所愿的兴奋。
点将风波就此平息。
张崇最后环视全场,猛地拔出腰间天子剑,直指西北方向,声震四野:
“三军听令!开拔!”
“咚!咚!咚!”
战鼓再次雷动,伴随着悠长而悲壮的号角声。
大军如同一条苏醒的巨龙,开始缓缓蠕动,旌旗蔽日,刀枪如林,带着无尽的肃杀与决绝,向着那片烽火连天的土地,迤逦而行。
林砚翻身上马,跟在张崇的帅旗之后,最后回望了一眼逐渐远去的洛阳城廓,然后毅然转头,目光投向那黄沙漫卷的前路。
新的征途,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