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之!”
一声带着惊惶与痛心的低喝自身侧传来。兵部尚书刘文正,这位曾与张崇并肩、也曾为张崇喊过冤的老臣,此刻竟挣脱了恐惧,踉跄着冲上前,一把死死拉住了林砚的手臂。他的老脸上满是悲怆,压低了声音,几乎是恳求道:
“安之!住手!你…你怎能如此?!弑君…这是滔天大罪,遗臭万年啊!你这样做,可曾想过张相?你让他…让他如何面对青史?!他的身后名,就要毁于你今日之举了!”
林砚的脚步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力量阻得一滞。他侧过头,目光落在刘文正那因极度激动而扭曲的脸上,看着对方眼中那份近乎绝望的“忠君”与“顾全大局”。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又有些悲凉。
“呵,”一声轻嗤从林砚喉间溢出,带着无尽的嘲讽与冰寒,“身后名?”
他手腕一抖,一股巧劲迸发,轻易便甩脱了刘文正那并不算有力的拉扯。老尚书被他带得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脸上血色尽褪。
林砚不再看他,目光重新锁死前方那御座上颤抖的身影,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刘文正以及周围所有竖着耳朵、心惊胆战的幸存者耳中:
“张老他,还有身后名吗?!”
一句话,如同冰锥,刺穿了所有虚伪的掩饰。一个被定为谋逆大罪、满门抄斩、学生门生皆受牵连的“国贼”,还谈何身后名?青史?青史早已被胜利者篡改、玷污!
刘文正如遭雷击,僵在原地,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再无阻碍。
林砚几步便跨过了最后那段距离,站在了御座之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瘫在宽大龙椅里,几乎缩成一团的皇帝赵禛。
曾经的九五至尊,此刻龙袍褶皱,冠冕歪斜,脸上涕泪横流,混合着极致的恐惧,扭曲得不成样子。一股腥臊恶臭自他身下弥漫开来,明黄色的袍角浸染开深色的水渍——他竟已吓得失禁。
看到林砚逼近,看到那根黑洞洞、散发着硝烟死亡气息的枪管,赵禛浑身剧颤,如同风中残叶。他试图向后缩,但龙椅的靠背挡住了他的退路。他嘴唇哆嗦着,发出不成调的呜咽,努力想挤出一个讨好的、卑微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林…林砚…不…安…安之…”他声音破碎,带着哭腔,“朕…朕…”
林砚没有说话,只是缓缓蹲下身,与瘫软的皇帝平视。这个动作似乎给了赵禛一丝错误的希望,他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
但林砚的眼神,依旧冰冷,没有半分波动。他右手稳稳地端着突火枪,那冰冷的枪口,直接抵上了赵禛汗湿油腻的额头。
赵禛瞬间僵住,所有的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牙齿格格打颤的声响。
林砚伸出左手食指,轻轻地,按在了皇帝那不断哆嗦、试图求饶的嘴唇上。
“嘘——”
他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声音低沉而平静,仿佛在安抚一个吵闹的孩童,但那平静之下,却蕴含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
“别说话。”
他凝视着赵禛那因极度恐惧而放大、几乎失去焦距的瞳孔,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告:
“我送你上路。”
下一秒,他的食指,扣下了扳机。
“轰!!!”
又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在观星台上炸响!
火光乍现,硝烟弥漫。
赵禛的头颅猛地向后一仰,伴随着头骨碎裂的轻微“喀嚓”声和红白之物的喷溅,他所有的恐惧、哀求、卑微,乃至那苟延残喘的生命,都在这一瞬间,被彻底轰碎、湮灭。
他那瘫软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最终彻底瘫倒在龙椅之中,再无生息。飞溅的鲜血和脑浆,染红了明黄的龙袍,染红了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御座。
景和五年,八月初一,晚酉时。
新朝景和皇帝,赵禛,驾崩!
死于他亲自下旨建造的观星台,死于他曾经欣赏、后又猜忌的臣子之手,死于一场由“荧惑守心”凶兆引发的、精心策划的血色星宴。
轰鸣声过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台上幸存的大臣们,包括被甩开的刘文正,全都僵立当场,如同泥塑木雕。他们呆呆地看着御座上那具仍在微微抽搐、面目全非的皇帝尸体,看着那持枪而立、面色平静得可怕的青衣身影,大脑一片空白。
弑君!
这在他们认知中想都不敢想的大逆之事,就这么赤裸裸地、血腥地发生在眼前。
林砚缓缓站起身,手中的突火枪枪口还冒着缕缕青烟。他看也没看龙椅上的尸体,目光扫过台下那些被空中弩手威慑、不敢妄动的侍卫,以及台上这些魂飞魄散的衮衮诸公。
夜风吹过,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硝烟味。
就在这时,一阵不同于之前混乱的、整齐而急促的脚步声和隐约的喊杀声,自丽景门方向传来,并且越来越近!显然是皇宫其他区域的禁军终于反应过来,正在向观星台增援!
“公子,禁军援兵将至!”赵虎沉声提醒,手中紧握钢刀,与林远一起护在林砚身侧。
空中的孔明灯开始缓缓降低高度,绳索被抛下。
林砚神色不变,仿佛早有预料。他深吸一口这冰冷而血腥的空气,目光再次扫过台上那些惊恐万状的大臣,最终落在脸色惨白、眼神复杂的刘文正身上,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却并未再多言。
“我们走!”
他一声令下,毫不犹豫地抓住一条垂下的绳索。赵虎、林远紧随其后。空中弩手配合默契,迅速将三人拉上吊篮。
与此同时,丽景门外,火光冲天,杀声震耳!韩韬与周通率领的数百精锐,已然突入城门,正与赶来增援的皇宫禁军先头部队猛烈接战,死死挡住了他们通往观星台的道路!
“拦住他们!一个都不能放走!”禁军将领的怒吼声在夜空中回荡。
然而,已经晚了。
十余盏巨大的孔明灯在弩手的操控下,借助夜风,迅速升空,朝着西南方向飘去,将下方的厮杀与混乱远远抛开。
一部分禁军试图用弓箭射击,但孔明灯高度渐升,且灯体以浸油厚纸和竹木制成,寻常箭矢难以造成致命损伤,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十余点火光融入夜色,如同挣脱牢笼的火凤,渐行渐远。
站在吊篮边缘,林砚回首望去,洛阳城的轮廓在夜色与火光中明灭不定。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屋宇,看到了那阴森的刑部大牢,看到了那些尚在狱中、或在家中等待命运裁决的张崇旧部。
他低声对身旁的赵虎吩咐了一句,声音被夜风带走,只有近处的几人听得清楚:
“发信号,让雷豹和扎西按第二方案行动,救人!”
赵虎重重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支特制的哨箭,搭在弩上,对着斜上方夜空,扣动了弩机。
“咻——嘭!”
一声尖锐的呼啸后,一枚绿色的光点在高空炸开,虽然短暂,却在特定的观察者眼中清晰无比。
这信号,并非给正在丽景门血战的韩韬和周通,而是给早已按照林砚密令,潜伏在刑部大牢、陈知远等人宅邸附近,伪装成巡街武侯、更夫甚至小贩的雷豹、扎西及其麾下最精锐的行动小队。
他们的任务,就是趁着皇帝驾崩、都城大乱、各方注意力都被吸引到皇宫和城门的绝佳时机,以雷霆手段,劫牢反狱,救出那些无法在观星宴上直接带走的、至关重要的同伴!
夜色,掩盖了撤离的轨迹,也掩盖了另一场更加隐秘、却同样关键的营救行动。
新的风暴,已然从这血色的观星台肇始,席卷向整个洛阳,乃至整个天下。林砚收回目光,望向西北,望向那未知却必须去往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