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帐帘被猛地掀开,亲兵统领许褚带着一脸难以置信的惊愕,急声禀报:“司空!营外……营外来了一人,自称……自称袁绍帐下谋士,许攸许子远,有紧急军情求见!”
“许攸?” 这个名字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死水,瞬间在帐内激起千层浪。曹操瞳孔骤然收缩,荀攸、郭嘉等人也瞬间挺直了身躯,目光锐利如鹰隼。在这个关键时刻,袁绍的核心谋士只身前来?是诈降?是离间?还是……上天终于睁开了眼睛?
曹操心念电转,脸上的疲惫与阴霾在刹那间被一种极致的冷静与冒险家的狂热所取代。他甚至来不及穿好鞋子,赤着双脚,几个箭步便冲出帐外,口中发出洪亮而热切的笑声:“子远!子远来矣!吾事济矣!”
帐外火把下,许攸衣衫略显凌乱,面带倦容与仓皇,但眼神中却燃烧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火焰。他看到曹操竟赤足出迎,微微一愣,眼底闪过一丝复杂,随即被一种找到归宿般的决然覆盖。
携手入帐,不及寒暄,许攸便挣脱曹操的手,目光扫过帐内诸人,声音虽因奔波而沙哑,却异常清晰、直接:“明公今孤军独守,外无救援而粮谷已尽,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袁绍辎重万辆,屯聚于乌巢,守将淳于琼,性骄志逸,嗜酒无备!其营寨虽广,然部署松懈,巡哨稀疏。明公若敢以精锐步骑,轻兵掩袭,星夜前往,焚其积聚,则袁绍百万之众,不出三日,可不战自败!此攸肺腑之言,亦是千载良机,唯明公决之!”
乌巢!守备松懈!每一个字都像鼓点,敲在曹操的心坎上,与他之前获得的情报、与他对淳于琼其人的了解相互印证!那看似坚不可摧的乌巢,原来内部如此空虚!
曹操强压下心头的狂喜,目光如两把锥子,死死钉在许攸脸上,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子远,袁本初待汝不满,河北地广兵强,何以舍强而归弱,来投奔我曹孟德?”
许攸脸上肌肉抽搐,浮现出深刻的怨恨与惨痛,他猛地一揖到底,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与决绝:“攸之家小眷属,尽为审配那老贼在邺城收押下狱!袁绍外宽内忌,用人而疑,攸屡献奇谋,皆不见纳,反信郭图、审配等谗言构陷!攸已无立锥之地,闻明公求贤若渴,能用奇策,故不惜性命,叛袁来投,只求效犬马之劳,以雪此恨!此心天地可鉴,若有虚言,身首异处!”
家小被囚,献策见疑,走投无路。这个理由,彻底打消了曹操最后的一丝疑虑。一股巨大的、足以扭转乾坤的力量,瞬间充盈了他的四肢百骸!他猛地转身,不再看许攸,而是面向帐内肃立的将领,那双眼睛里,之前所有的犹豫、困顿、焦虑都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赌徒压上全部身家时的疯狂与决断!
“此天以袁绍之粮赐我也,岂可不受!” 他声如洪钟,震得帐内嗡嗡作响,“曹洪!荀攸!”
“末将、臣在!” 二人踏步而出,神色凛然。
“大营交由你二人!固守营垒,无论外面发生何事,不得出战!营在人在,营失人亡!”
“诺!” 二人深知,此乃根基,亦是诱饵,责任重于泰山。
“许褚!乐进!李典!”
“末将在!” 三员虎将慨然出列,甲胄铿锵。
“立刻精选步骑五千!要最悍勇、最不惜命之辈!人衔枚,马缚口,打袁军旗号,多备火油、干柴、硝石等引火之物!” 曹操的命令如同爆豆,又快又急,“子远,烦请指引路径,我们趁此夜色,直捣乌巢!”
“丞相!末将愿往!” “末将请为先锋!” 诸将群情激昂。
曹操一摆手,目光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帐外无边的黑暗上:“此战,关乎生死存亡,非孤亲往,不足以竟全功!我意已决,亲率尔等,奇袭乌巢!”
不再给任何人劝阻的机会,曹操抓起佩剑,系于腰间,大步向外走去。
军令如山,曹营这架濒临崩溃的战争机器,瞬间以最高的效率运转起来。五千精锐被迅速从各营抽调集结,他们沉默地检查着兵刃,背负着引火之物,眼神中闪烁着饿狼般的光芒,那是看到了猎物、看到了生路的凶光。
夜色浓重如墨,秋风萧瑟。在许攸这个熟知河北军情与地形的“活地图”指引下,这支肩负着逆转命运使命的奇兵,如同暗夜中流淌的致命水银,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曹军大营,绕过可能的哨卡与壁垒,融入了东北方向的沉沉黑暗之中。
曹操骑行在队伍前列,冰冷的甲胄贴着肌肤,却能感受到胸膛里那颗剧烈跳动、灼热如火的心脏。他能听到身后五千死士压抑的呼吸与坚定的脚步声。这是一条不归路,也是一条通往辉煌或者地狱的捷径。
四十里外的乌巢,此刻依旧沉浸在“绝对安全”的幻梦之中。淳于琼的大帐内,酒宴正酣,喧嚣声甚至传到了营寨之外。巡营的士卒抱着长矛,缩着脖子,抱怨着秋夜的寒凉,目光偶尔扫过南方主公大营的连绵灯火,便觉得心安理得。他们丝毫不知,一场决定中原命运的雷霆风暴,正随着一支沉默的军队,在黎明的寒意彻底降临之前,向他们汹涌扑来。
当远方地平线上,乌巢泽畔袁军粮屯那巨大而模糊的轮廓,终于在朦胧的晨曦微光中隐约可见时,曹操缓缓举起了右手。
整个队伍瞬间静止,只有战马因急促停步而发出的轻微响鼻声。五千双眼睛,在黑暗中齐刷刷地望向那只举起的手,等待着最终的号令。
曹操的目光穿越薄雾,死死锁定那片沉睡的营寨,以及营寨后那堆积如山的、象征着袁绍野心的粮草辎重。
他的手,悬在空中,仿佛凝聚了千钧之力。
下一刻,便是烈焰焚天,或是……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