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蓟城,寒风已然料峭,吹过刚刚平静下来的街巷,卷起些许枯叶与尘土。然而,与这萧瑟天气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城中涌动的一股勃勃生机。城头变换的“刘”字大旗之下,一种新的秩序正在悄然建立,一种新的希望正在北疆大地萌发。
刺史府内,炭火噼啪作响,暖意融融。刘备并未高踞主座,而是与田畴、糜兰、田丰,以及风尘仆仆刚从边境巡防归来的赵云,围坐在一张铺开巨大地图的案几旁。地图上,青、徐、幽三地已被朱笔勾勒连成一片,宛如一条蛰伏的巨龙,龙头探海(青徐淮),龙身盘踞(冀东),龙尾则横扫北疆(幽州)。
“不足两月,幽州能初定至此,百姓稍安,军心渐稳,全赖诸位辛劳。”刘备的声音带着真诚的感激,目光逐一掠过众人。在田畴那因日夜操劳而略显清瘦却目光坚定的脸上,在糜兰沉静如水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眼眸中,在田丰那即便历经磨难依旧挺直如松的脊背上,在赵云征尘未洗却锐气逼人的眉宇间停留。
田畴闻言,拱手回道,语气带着北地人特有的质朴:“主公言重了。若非主公仁德,颁布那《安幽州令》,减免赋税,承认田产,抚恤伤亡,使百姓得以休养生息,畴纵有通天之能,也难安抚这战乱后的创伤。如今各郡县官吏已初步到位,流民闻讯返乡者日众,冬麦亦已下种。只要今冬无大变故,来年幽州便可喘息过来,甚至能有所结余,反哺军需。”
田丰轻轻颔首,他声音不高,却自带一种经世致用的锋芒,接口道:“民心初安,仅是立足。然幽州之价值,在于其地险民悍,更在于其藏龙卧虎!此地北接胡虏,民风劲悍,自古多慷慨悲歌、胸怀韬略之士。前番虽得牵子经(牵招)、刘子弃(刘放)等贤才,然遗珠弃于野泽者,岂在少数?譬如那阳氏、公孙氏等地方着姓,家中必有贤能隐居;又如边郡之地,多少豪杰熟知地理,勇略过人,于安定边疆大有裨益,却因出身或无人引荐而埋没。”
糜兰指尖在地图上幽州区域缓缓划过,补充道:“元皓先生所言极是。通济行各地分支亦传来消息,幽州士人对于主公,好奇者有之,观望者有之,心向往之者亦日渐增多。然许多人或因袁氏旧谊心结未解,或因门第之见心存疑虑,或因地处偏远信息不畅,尚在踌躇。此刻,正需一道明确的‘求贤令’,主动出击,不拘一格,方能将这北地英杰,尽数网罗麾下。”
刘备眼中光芒闪动,他深知人才是立业之本,尤其是在这强敌环伺、百废待兴之际。“善!便依子仲与元皓先生之言。这求贤之事,当如何着手?”
田丰显然已成竹在胸,立刻应道:“可双管齐下,明暗相辅。明者,由主公亲自颁下求贤教令,传檄幽州各郡县,昭告四方,明示求贤若渴之心,不论出身门第,唯才是举,凡有治国安邦之策,统兵驭将之能,或有一技之长利于民生军备者,皆可至郡府乃至蓟城毛遂自荐,由地方官吏初核,荐于行台与我等处。暗者,”他看向田畴,“则需劳烦子泰,凭借其在幽州士林之清望,私下修书,或遣心腹密访那些尚在观望的名士豪杰,陈说利害,以示诚意。”
“畴必当尽力!”田畴郑重点头,“此外,军中、民间亦不乏实干之才。譬如畴近日发现一军侯名唤王门,虽出身行伍,不通文墨,然作战勇猛,更难得的是颇懂练兵之法,已破格擢升其协助整编一部新附之军,成效颇着。”
赵云也开口道:“云在整训骑兵时,亦发现数名底层军校,于骑战颇有天赋,且熟悉马性,已留意观察,若确为可造之材,当禀明主公与元皓先生,予以提拔。”
“正当如此!”刘备抚掌,“此事便由元皓先生总揽,子泰、子仲、子龙协同。但凡有才,无论大小,务必以诚相待,量才录用,使人尽其才!”
求贤令如同一声春雷,炸响了幽州略显沉闷的士林天空。檄文言辞恳切,不仅列举了所需人才的方方面面,更着重强调了刘备“兴复汉室”的大义名分与“唯才是举”的务实态度,深深触动了许多因袁氏败亡而心灰意冷、或因出身寒微而郁郁不得志的士人之心。
一时间,蓟城刺史府门前,竟比那繁华的市集还要热闹几分。每日皆有形形色色的人物前来:有着儒衫持荐书的寒门学子,眼神中带着渴望与忐忑;有身着皮袄、操着浓重乡音、言谈间自带草莽豪气的边地壮士,寻求一刀一枪搏个出身;也有精于算计、手持账册的低级吏员,希望能在新主手下施展抱负;甚至还有通晓胡语、善于与塞外部落打交道的通译、商人前来投效。
田丰坐镇府中,亲自面试那些声名较着或自视甚高者。他问题刁钻,眼光老辣,往往几句问答便能洞悉对方才学深浅与心性品行。糜兰则更侧重于那些拥有“实务”之才的人,无论是擅长算术统筹的,还是精通工匠技艺的,抑或是熟悉商路经营的,他都耐心询问,量才安置。田畴则忙于接见各地前来表态归附的士绅代表,并私下联络那些尚在犹豫的知名人物。
这一日,府外来了一个引人注目的汉子。他约莫三十上下年纪,面容被风霜刻得粗糙,一身尘土,牵着一匹与他一样瘦骨嶙峋却眼神桀骜的战马,指名道姓要见田畴。门吏见其形貌粗豪,衣衫破旧,本欲驱赶,恰逢田畴回府。
那汉子见到田畴,也不行礼,粗声问道:“你便是田子泰?”
田畴不以为忤,仔细打量,见其虽落魄,但身姿挺拔,眼神锐利如隼,手掌骨节粗大布满老茧,显然是常年与刀弓马匹为伴之人,且眉宇间有一股难以驯服的野性。“正是田畴。壮士何人?寻我何事?”
“俺叫阎志!”汉子声若洪钟,震得人耳膜发嗡,“是辽西阎柔的族弟!听说刘皇叔这儿连俺们这些边地野人也收,可是真的?”
田畴心中一动,阎柔新附,其族弟前来,意义非凡。“原来是阎壮士!皇叔求贤,唯才是举,何分胡汉、地域?壮士远来辛苦,快请入内叙话!”
入得厅内,阎志也不客套,直言自己自幼混迹边塞,弓马纯熟,更夸口对燕山以北直至鲜卑腹地的山川地理、部落分布了如指掌。田畴试探着问及几处险要关隘与部落习性,阎志竟对答如流,甚至随手蘸着茶水在案几上画出粗略却极为精准的路线图。田畴心下暗喜,知此人乃不可多得的边事人才,立刻引荐给刘备与田丰。
刘备亲自考较,见其言谈直率,虽粗鲁却不失豪迈,问及边防策应、胡虏性情,阎志所言皆切中要害,远超寻常将领。刘备大喜,深知此等熟悉边情、勇悍敢战之人,对于巩固北疆、搜集塞外情报至关重要,当即任命其为幽州斥候营司马,专司对塞外敌情的侦察、研判,并协助训练擅长山地、草原作战的尖兵,授其临机专断之权。
阎志的投效,如同一个鲜明的信号,吸引了更多类似的人才。不久,一位名叫刘政的原幽州小吏,因精通律令、处事干练而被田丰发现,提拔至刺史府负责刑名律法;一位名叫李休的年轻工匠,因改良了军械维护流程,提高了效率,被糜兰调入军械监任职;甚至还有一名唤作阿史那土门的鲜卑小部落归附者,因精通驯马医马之术,被赵云请去照料军中宝贵的战马……
求贤纳士之风,迅速从蓟城蔓延至整个幽州。在田畴、糜兰、田丰的协力推动下,一套相对公平的选拔、考核与晋升机制逐渐清晰,使得幽州本地的人才与青徐系官员开始了真正的融合,共同为这个新兴的势力注入活力。
与此同时,军事整合亦未停步。赵云亲自督导的“幽云铁骑”日夜操练,马蹄声如雷鸣,响彻蓟城郊外;陈到整编的“靖北营”军纪严明,驻防要地;辽西阎柔传来的消息,也言其已初步收拢部分乌桓溃部,编练“安北营”,北境暂安。
站在修葺一新的蓟城北门箭楼上,望着城外原野上操练的雄壮兵马,听着城内传来的不再是哀鸿而是充满生气的喧嚣,刘备心中感慨万千。他从织席贩履到寄人篱下,再到如今手握三州,贤才云集,兵马渐盛,这一切恍如梦境。
“民心已附,贤才渐聚,兵马日精。”糜兰悄然来到他身侧,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北疆之基,已然夯实。然主公,北风虽定,南方的雷云,却已压城。”
刘备远眺南方,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落在了那片正被曹操虎视眈眈的荆襄大地,落在了那条奔流不息、即将决定天下命运的大江之上。
“是啊,”他轻声应道,手按在冰冷的城垛上,“曹操……他不会让我们安稳太久的。”
蓟城的天空,冬云低垂,雪花再次悄然飘落,覆盖了旧日的战火伤痕,也掩去了新生的足迹,仿佛在为一个更加波澜壮阔的时代,积蓄着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