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城,丞相行辕内的气氛比数日前更加凝重。炭火依旧噼啪作响,却驱不散那股源自权力核心的寒意。曹操面沉如水,听着程昱的回报。
“……《平准急令》已发往各郡县,三日来,共计查抄私盐囤积点十七处,斩杀为首盐枭及抗拒官差者四十三人,涉案吏员七人已下狱候审。官盐价格已按令下调,市面骚动略有平息,然民间怨言仍存,尤其对严刑峻法,颇有微词。”程昱的声音平稳,但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曹操手指敲击着玉带,发出笃笃的轻响,目光扫向刘晔:“子扬,粮道如何?”
刘晔连忙躬身:“回丞相,已加派三千兵卒护卫粮队,并征调军中备用驮马,运力稍有恢复。然……民间征发的民夫数量,依旧不足预期,且士气低迷。长期如此,恐非良策。”
“哼,微词?低迷?”曹操冷哼一声,声音不大,却让堂下众人心头一凛,“乱世用重典!若非如此,难道要坐视粮道断绝,前线数十万将士空腹对敌吗?些许怨言,翻不了天!”
他话锋一转,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司马懿:“仲达,追查幕后之事,可有进展?”
司马懿出列,姿态谦卑,语调平缓无波:“回丞相,据擒获之盐贩零星口供及资金流向追查,此事背后,确有一股庞大势力在操控。资金周转隐蔽,多通过荆州、扬州乃至益州的多家钱庄、商号洗白,最终指向……一个名为‘通济行’的商号。此商号背景复杂,与徐州糜氏,以及……刘备麾下重臣糜兰,关联极深。”
“通济行……糜兰!”曹操眼中厉色一闪,终于锁定了目标。“果然是他!一介商贾,安敢如此!”他并未暴怒,反而露出一丝冰冷的、带着欣赏的杀意,“以商乱政,好手段!刘备得此人之助,如虎添翼,实乃心腹大患!”
贾诩此时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如磨石:“丞相,糜兰此计,毒辣之处在于,它攻的不是城池,而是民心与根基。我军与刘备对峙于汉水,比拼的不仅是兵戈之利,更是国力与耐力。后方不稳,前线军心必受影响。刘备此乃‘疲敌’、‘扰敌’之策,意在让我等首尾难顾。”
曹操微微颔首,贾诩之言,深合他心。他站起身,在堂内缓缓踱步,玄色袍袖随着步伐微微摆动,带来无形的压迫感。
“文和所言,一语中的。”曹操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如鹰,扫过众谋士,“刘备、诸葛亮欲以奇谋、诡计乱我大局,殊不知,在绝对实力面前,这些伎俩,终究是旁门左道!”
他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们想疲我、扰我,我便以雷霆之势,稳扎稳打,以力破巧!”
“程昱!”
“臣在!”
“《平准急令》继续严格执行,但有阳奉阴违、执行不力者,无论何人,严惩不贷!同时,由你牵头,制定《抚民细则》,对确实困苦、受盐务影响的百姓,给予适当抚恤,粮贷、种贷皆可放宽。记住,大棒要狠,甜枣也要给!既要让他们怕,也要让他们有所盼!”
“刘晔!”
“臣在!”
“粮草转运,改为‘军屯民运结合’。加大军队自身转运比例,减少对不稳定民夫的依赖。同时,命后方(许都、邺城)加快新一批粮草集结,开辟备用粮道,以防不测!”
“司马懿!”
“臣在!”
“着你秘密组建‘靖安司’,专司清查内部,打击通济行及其他敌对势力的渗透、破坏。许你临机专断之权,凡有通敌嫌疑者,可先捕后奏!首要目标,便是斩断糜兰伸向我腹地的触手!”
“荀攸、贾诩!”
“臣在!”
“密切关注刘备、孙权动向。刘备既出此阴招,必有所图。江东方面,继续遣使安抚,可适当让步,务必使其保持中立,至少,不能在此刻与刘备联手!”
一连串的命令,如同疾风骤雨,却又条理分明,既有铁血的镇压,也有怀柔的安抚,更有深远的布局。曹操以其老辣的政治手腕和强大的掌控力,在看似被动的局面下,迅速构建起一道坚固的防线。
“诸公,”曹操最后环视众人,语气沉凝,“刘备、糜兰,乃至那诸葛亮,皆非易与之辈。此战,恐非一朝一夕可决。然,我据中原之地,拥百万之众,根基之厚,岂是偏安一隅的刘备可比?只要我等内部不乱,稳扎稳打,步步为营,耗,也能耗死他!”
他猛地一拍案几,声如金石:“传令曹仁、徐晃,前线暂取守势,深沟高垒,不与刘备争一时之短长。他要对峙,我便与他对峙!看谁先支撑不住!”
“诺!”众谋士齐声应道,心中凛然。丞相虽遇挫,但这份定力与决断,依旧让人心安。雄狮虽被毒蛇所扰,但其利爪与獠牙,依旧足以撕碎任何敢于正面对抗的敌人。
……
偃月湾,刘备大营。
糜兰很快收到了北方渠道受损、曹操强力维稳的消息。他脸上并无意外,反而对诸葛亮叹道:“曹操果然厉害。反应迅疾,手段酷烈,更兼懂得刚柔并济。如此快便稳住阵脚,看来,这‘盐业战’只能伤其皮毛,难动其根本了。”
诸葛亮羽扇轻摇,目光沉静:“曹操若如此易与,也不可能扫平北方。糜兰兄已为我军争取了宝贵时间,至少,曹仁近期内无力发动大规模进攻,我军得以从容整合内部,经略荆南。”
“只是拖延,还不够。”糜兰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江东区域,“对江东的‘限运提价’,已初见成效。周瑜那边,军需采购成本大增,进度受阻。据报,他已在暗中另寻渠道,并加大了对荆南的渗透力度。”
诸葛亮点了点头:“周郎雄烈,必不甘受制。其对荆南之心,昭然若揭。我已命云长加强江陵防务,并致信刘琦公子,提醒他注意武陵、零陵方向,谨防江东细作与当地豪强勾结。”
就在这时,一名亲卫引着一名作商旅打扮、风尘仆仆的信使快步走入。
“主公,糜军师,诸葛先生,江夏急报!”信使单膝跪地,呈上一封火漆密信。
刘备接过,迅速拆开,脸色微微一变,随即递给诸葛亮和糜兰。
信中内容是黄忠亲笔所书,言及江东贺齐部近日在长沙郡边境频繁调动,似有不稳迹象。而长沙太守韩玄,态度暧昧,其部下杨龄与江东使者往来密切。魏延虽已入驻,但兵力有限,恐生变故。
“看来,周瑜是坐不住了。”诸葛亮放下密信,羽扇在掌心轻轻一敲,“他不敢明着撕毁盟约,便想从荆南打开缺口。韩玄此人,首鼠两端,不可倚仗。”
刘备眉头紧锁:“长沙若失,荆南门户洞开,则我侧翼危矣!是否让云长派兵增援?”
诸葛亮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江陵直面襄阳曹军,云长兵力亦不宽裕。且若调兵,动静太大,易引起曹操警觉,也可能彻底激怒周瑜。”
他看向糜兰:“糜兰兄,或许,又该你的‘通济行’出面了。”
糜兰会意,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阿亮之意,是让通济行在长沙,‘帮’韩玄下定决心?”
“正是。”诸葛亮颔首,“韩玄所虑,无非是自身权位与利益。他可倒向江东,亦可倒向我等。关键在于,谁给他的利益更大,或者说,谁让他觉得更‘安全’。”
糜兰微微眯起眼睛,心中已有了盘算:“我明白了。通济行在长沙亦有根基。我可令当地管事,一方面,以重利结交韩玄及其亲信,陈说刘琦公子乃景升公正统,名正言顺,且有关羽将军在江陵为后援,背靠大树好乘凉。另一方面……”他语气转冷,“那杨龄与江东勾结的证据,也该‘适时’地让韩玄知道了。让他明白,脚下之地,并非只有江东一条路,但若选错了路,后果自负。”
刘备抚掌:“好!便依糜兰之计!三管齐下,务必将长沙,牢牢握在手中!”
计议已定,糜兰立刻转身出帐,前去安排。诸葛亮则铺开绢帛,准备给刘琦和关羽写信,协调各方行动。
刘备独自走到帐外,望着南方长沙的方向,又看了看北方襄阳,最后目光落在奔流不息的汉水上。三方势力在这荆楚大地上交织、碰撞、算计。他深知,自己实力最弱,如同行走于钢丝之上,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然而,他眼中并无畏惧,只有越发坚定的光芒。有孔明运筹帷幄,有糜兰保障后方,有关张赵云等万人敌的兄弟,这乱世,他刘备,定要争得一席之地!
“景升兄,你在天有灵,请看备,如何为你,守住这荆襄基业,又如何,以它为根基,光复这汉室江山!”他心中默念,拳头悄然握紧。
汉水无言,依旧东流。但两岸的军营,各方势力的暗探,以及那无形无质却无处不在的经济脉络,都在紧张地运作着,酝酿着下一轮更为激烈的风暴。曹操的稳定,刘备的进取,孙权的观望,周瑜的躁动,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个即将被点燃的爆点——荆南。而此刻,所有人的目光,还都聚焦在长沙郡,那片看似平静,却已暗潮汹涌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