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
“嗒。”
“嗒。”
指尖敲击玄黑刀鞘的轻响，在这吞噬了一切声音的绝对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如同命运天平上，那最后几颗决定文明兴衰的砝码落下的声音，又如同他心脏在胸腔中搏动的、冰冷而精确的倒计时。
天平的一端，是唾手可得的自由。是无拘无束，踏遍万里山河的快意恩仇，是呼吸着人间烟火气、醉卧美人膝的逍遥。是抛却所有重担，只为自己而活的轻松。
另一端，是必须背负枷锁才能触及的真相。是洞悉万物根源、明悟宇宙法则的无上智慧，却也意味着永恒的守望、绝对的孤独，是与这冰冷神殿、与这万古寂灭融为一体的、看不到尽头的宿命。
李不言的目光，从眼前那散发着恒定苍白光芒、雕刻着缓缓旋转、仿佛能吞噬灵魂的归墟漩涡的巨门上，极其缓慢地移开。他的视线仿佛在这一刻拥有了穿透时空与维度的力量，越过身后那无边无际、浓稠如实质的墨色黑暗，一幕幕镌刻在灵魂深处的过往经历，如同被无形之手翻动的史诗卷轴，在他那深不见底的眼眸中飞速流转、清晰映照——楼兰废墟上空那轮永远冰冷的残月与呼啸着埋葬文明的尘沙，白草滩地下暗河中那致命旋转、诡谲莫测的漩涡与暗流，苗疆十万大山中那弥漫不散、噬魂蚀骨、连阳光都能吞噬的浓雾，碧落海上那撕天裂地、仿佛要倾覆世界的惊涛，以及影楼杀手那如跗骨之蛆、不死不休的阴冷追杀……还有，还有苏芸冉那双时而清澈如雪山秋水、灵动鲜活，时而又被难以理解的诡异幽冥之气浸染、变得空洞漠然，每一次变化都令他心头为之揪紧、泛起刺骨寒意的眼眸。
他一路追寻的力量根源，那驱使他不惜性命、探索禁忌的源头；她身上潜伏的、如同定时炸弹般不知何时会彻底爆发、将她乃至周围一切拖入深渊的隐患；这一切如同无形丝线般纠缠着他命运、驱使他不断前行、不敢有片刻停歇的终极谜团的答案，就在这扇门后，触手可及。若此刻心生畏惧，转身离去，凭借在此地获得的感悟与力量提升，他或许真能如那古老声音所言，在外界武道之中罕逢敌手，享尽世人艳羡的逍遥。但，那份看似圆满的“逍遥”，终究是建立在流沙之上的华美楼阁，是自欺欺人的镜花水月。未解的谜团会如同最恶毒的梦魇，在每个深夜缠绕了他的心神；潜在的危机更可能在任何意想不到的时刻，如同潜藏的毒蛇，骤然暴起，将他所在意的一切、所珍惜的所有，彻底摧毁，不留痕迹。
他的道，是寂灭。是斩断一切生机，是万物必然的终结。但历经磨难，跋涉至此，他已然明悟，极致的终结，往往也悄然孕育着新生的萌芽，是宏大宇宙轮回中，不可或缺、冰冷而公正的一环。若连直面这最终“终末”的勇气都没有，连承载这宇宙最深沉真相的觉悟都缺乏，那么他一直以来所修习的、所倚仗的“寂灭”，也不过是徒具其形的空壳，一场可笑的自我欺骗，又何谈超越自我？何谈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守护想守护之人？
“嗒。”
手指最后一次，带着千钧之力，却又轻飘飘地敲击在冰冷坚硬的刀鞘之上，发出一声清脆得如同冰山崩裂、金石断折般的决绝回响。
然后，所有的敲击声，戛然而止。寂静重新统治了一切，却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
他再次抬起手，手臂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这一次，没有任何试探，没有任何犹豫，带着一种破釜沉舟、斩断所有退路、将自身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绝对决断，稳稳地、重重地按在了那冰冷、光滑、仿佛凝聚了宇宙间所有寒意与终结意志的石门之上。
“我选择……进去。”
他的声音平静得像亿万载不曾泛起涟漪的冥河之水，没有慷慨激昂的宣言，没有壮怀激烈的呐喊，只有一种历经千帆、看透红尘、洞悉前路后的淡然与无可动摇的坚定。这简单到极致的五个字，却仿佛拥有着抽空周围所有能量与空气的魔力，让这片亘古死寂、法则稳固的空间，都为之产生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与凝滞。
那苍老的声音沉默了一瞬。这沉默，短暂得如同凡人一次心跳的间隙，却又漫长得好似一个完整纪元的生灭轮回。继而，它发出了一声悠长得仿佛从时间起点蔓延至终点的、混合着无尽疲惫、亿万年孤寂与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释然的叹息：“善……如此……吾道……终究不孤……”
随着这声仿佛承载了太多重量、即将消散的叹息的余韵，在李不言的心神间缓缓回荡、渗透，那扇巨大的、仿佛隔绝了“存在”与“虚无”两个绝对概念的石门，开始了一种低沉而深远、源自世界底层法则层面的震动。门上那个原本缓缓旋转、带着某种永恒不变、漠视一切韵律的漩涡图案，骤然间以一种违反常理的速度疯狂加速！其旋转之快，瞬间超出了肉眼乃至灵觉所能清晰捕捉的极限，化作一团令人头晕目眩、仿佛能扭曲思维的苍白光影。而漩涡的中心，那片代表着纯粹“无”、连“空”的概念都不存在的黑暗，如同被从亘古沉睡中惊醒的太古凶兽，开始剧烈地蠕动、扩张、沸腾，散发出一种吞噬一切物质、能量、时间、空间乃至因果概念的恐怖吸力！
没有预想中震耳欲聋、毁天灭地的轰鸣巨响，只有一种空间最基础结构被强行扭曲、撕裂、重组时发出的、直抵灵魂最本源深处的、令人心悸肉跳、几欲疯狂的低沉嗡鸣。这声音并不依靠空气传播，却仿佛能无视一切屏障，直接在每一个拥有意识的存在的心灵深处，刮起毁灭与终结的风暴。
紧接着，在那种令人牙酸的法则扭曲声中，那扇沉重无比、看似与神殿一体、不可撼动的石门，无声无息地、违背了所有物理常识地向内滑开，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丝毫摩擦的声响，仿佛门的开合，本就是这片空间呼吸的一部分。
门后显露出的，并非预想中的宏伟殿堂、幽深通道，或是任何可以用人类现有逻辑和知识体系去理解、去描述的景象！
那是一片彻底扭曲、破碎、光怪陆离到超越任何生灵想象极限与噩梦边界的混沌之境！
仿佛是造物主最终丢弃所有失败作品与废弃规则的垃圾场，是所有色彩、形态、概念、因果乃至逻辑本身走向最终消亡的集体坟场。破碎的星辰如同燃尽了一切光与热的苍白余烬，拖着虚幻的尾迹，在绝对的虚无中漫无目的地漂浮、相互撞击、然后连最后的痕迹都彻底湮灭，归于彻底的“无”；断裂的山脉如同被斩首的远古巨神尸骸，失去了重力与空间的束缚，以各种违反几何学的诡异角度静静地悬浮着，其上还凝固着太古时代劈落、却永远定格在毁灭瞬间的雷霆闪电，如同无数条垂死挣扎的巨蟒，缠绕着冰冷的岩石；无数记忆的碎片——极致的欢笑、绝望的哭泣、愤怒的咆哮、虔诚的祈祷——如同失去了归所的透明幽灵，与各种属性迥异、却同样走向衰亡的能量余烬疯狂地交织、撕扯在一起，形成一片斑斓绚丽却又蕴含着最深绝望的混沌迷雾，在其中无止境地沉浮、发出无声的嘶鸣、最终走向永恒的沉寂。一种比神殿内部更加纯粹、更加本质、更加接近宇宙终极规则的寂灭气息，如同决堤的、冻结一切的冥河之水，从中汹涌澎湃地席卷而出，其中却又诡异地、矛盾地、顽强地蕴含着无数“生”的碎片与“存在”过的残响，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个曾经鲜活灿烂、拥有无限可能、最终却难逃既定宿命的世界的悲壮故事。
这里，就是归墟之心？是那凌驾于万物之上的“终末”法则，在此方天地最直接、最赤裸、最不容置疑的具象化体现？
“进来吧，继任者。”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仿佛长途跋涉者终于望见终点、混合着即将抵达目标的解脱与深入骨髓灵魂的疲惫，从那片混乱不堪、光怪陆离、仿佛能绞碎一切理智与认知的景象最深处，幽幽地、缥缈地传来，“接受……这最后的……也是唯一的……考验……承载……那最终的……亦是……宇宙唯一的……真相。”
李不言深吸一口气，那冰冷刺骨、混杂着无数破碎信息、终结意味与矛盾生机的空气，如同亿万根带着倒刺的冰棱，瞬间涌入他的肺腑，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让他那早已与寂灭同源、历经蜕变的刀意，都不由自主地为之剧烈震颤、发出近乎哀鸣般的低沉嗡鸣。他没有丝毫犹豫，眼神坚定如亘古以来便指引迷途者的北极星，一步踏出，身形决绝地、义无反顾地迈入了那片光怪陆离、仿佛能吞噬一切存在意义与希望的终极破碎世界！
在他身形完全没入那片代表着终末的混沌的刹那，身后那自行滑开的石门，如同拥有着超越理解的自我意识般，无声无息地、精准地再次闭合。门上的苍白光芒瞬间彻底隐去，仿佛从未亮起；漩涡的旋转也恢复至最初那缓慢到近乎凝固的速度，重新化为那扇沉寂、冰冷、永恒地隔绝着内外两个世界的巨门，静静地矗立在无尽的黑暗之中，仿佛刚才那扇门开启、那惊心动魄的抉择与踏入，都只是一场过于逼真、触及灵魂的幻境，从未真实地发生过。
门内的世界。
这里，彻底颠覆了所有常识。没有上下左右前后之分，没有线性流动、不可逆转的时间概念，甚至没有稳固的“自我”意识与“外界”环境的清晰边界。一切都在破碎、流动、交织、湮灭。
李不言感觉自己仿佛在踏入的瞬间，就被一股无可抗拒的伟力抛入了一条由无数破碎镜面、凝固的记忆残片、狂暴的能量乱流与最本源的法则碎片共同组成的、狂暴而无序的、没有源头也没有尽头的混沌河流。每一个从身边急速掠过、或缓慢漂浮而过的碎片，都像是一扇短暂开启又随即关闭的、通往某个世界最终时刻的窗户，清晰地映照出一个文明走向终末时那凄厉而绝望的剪影、一段生命在最后瞬间迸发出的极致情感与不甘、一种庞大能量在彻底湮灭归于虚无前释放出的最后、最绚烂也是最终结的辉光。他的耳畔，不，是他灵魂的本源核心处，同时响起了亿万兆生灵在死亡降临前那一声无法用任何语言形容、汇聚了所有情绪的叹息；听到了古老星辰在自身引力下彻底崩毁、向内坍缩时那宏大、悲怆而冰冷的余音；感受到了无数辉煌文明在命运尽头、帷幕落下时分那沉重、无奈且充满了无尽遗憾的挽歌……这些声音、影像、情感、意志的碎片，狂暴地混杂、搅拌在一起，形成一片直抵灵魂最深处、足以让任何心智健全、意志坚定的存在瞬间理智崩坏、陷入永恒疯狂的极致喧嚣与绝对死寂的矛盾交响曲！
他必须时刻、毫无保留地全力运转体内那已然初步蜕变、包容了新生意的寂灭刀意，才能在这片混乱到极致、充满了同化与湮灭力量的法则乱流中，勉强维系住“自我”意识的轮廓与清醒，不被那无所不在、无孔不入的归墟同化之力吞噬，化为这终末图景中又一个无声无息、失去所有意义的碎片；不被那汹涌澎湃、蕴含着无数纪元、无数世界终末信息的恐怖洪流冲垮心防、撕碎神魂，彻底迷失在这无尽的终结回响之中。每向前艰难地迈出微不足道的一小步，都仿佛是在用自身那点渺小的意志火光，去对抗整个宇宙、无数维度走向终结的、那无可抗拒、冰冷而宏大的巨大重量与恐怖惯性！精神的消耗速度，远超之前他所经历的任何一场惨烈到极致、游走于生死边缘的实战！
“感受它们……理解它们……不要……抗拒……”那苍老的声音变得比之前更加微弱、缥缈，却依旧如同狂暴毁灭风暴中，一座遥远而坚定的灯塔，在破碎混乱的景象洪流与信息风暴中，为他指引着唯一可能的前行方向，“终末……并非……纯粹的毁灭……与……虚无……而是……宏大循环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存在’本身……必须直面……必须理解的……另一面……接纳它……理解它……感悟它……方能……真正地……超越它……凌驾它……”
李不言依言而行，强行压下灵魂深处本能的恐惧、排斥与剧烈的战栗，不再试图用锋芒毕露的寂灭刀意去强行斩灭、排斥这些冲刷而来的、充满了绝望与终结意味的信息洪流，而是尝试着彻底敞开心神，卸下所有防御，去细细地感知、去艰难地理解、去尝试着共鸣那些碎片中蕴含的、属于无数个体、文明乃至世界本身的最终时刻与最后烙印。他看到了楼兰古国那最后一片绿洲被无尽黄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掩埋的瞬间，听到了古城中那最后一声混合着绝望、虔诚与不甘的祈祷在风沙中彻底消散；看到了体型堪比山岳、拥有移山倒海之能的远古巨兽，在归墟那死寂的铅灰色海岸边疯狂地挣扎、发出震天动地的哀嚎，最终却被无形的、代表着终结的法则力量，一点点拖入永恒的、连时间都冻结的沉寂；看到了风格迥异、明显不属于这个时代、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庞大星辰舰船，在扭曲破碎的维度裂缝中，如同孩童手中的脆弱玩具般，被无形的力量轻易地撕裂、挤压、引发剧烈的爆炸，最终化为最细微的宇宙尘埃，飘散在虚无之中……无数文明的终点，无数生命的最终乐章，如同一条条冰冷刺骨、由无尽历史和既定命运编织成的绝望河流，汹涌地、不受控制地汇入他的意识之海，试图将他的意志也染上同样的颜色。
痛苦、绝望、不甘、愤怒、怨恨、释然、平静、乃至诡异的喜悦……种种极致的、矛盾的、足以撕裂寻常灵魂的情绪与意念，如同宇宙诞生之初最狂暴的混沌雷霆，与李不言的心神猛烈地碰撞、疯狂地交织、试图将他拖入同样的终末深渊。他的寂灭刀意在这前所未有的、源自万物终结的信息洪流冲击下，剧烈地、不受控制地震荡着，时而凝实坚固如承载世界的万载玄冰，时而涣散摇曳如暴风雨中即将熄灭的风中残烛，其明灭不定之间，仿佛随时可能彻底崩解、消散，让他也如同那些碎片一样，化为这庞大终末图景中，又一个微不足道、失去所有意义的沉默碎片。
但他死死地、凭借着一种超越钢铁、超越星辰的坚韧意志，紧守着灵台最后一点如同钻石般璀璨剔透的清明。在这极致的冲击与痛苦中，他反而更加清晰地回想起了自己最初选择修行寂灭刀意的那份纯粹初衷——并非为了追求毁灭万物、主宰生死带来的扭曲快感与权力，而是为了拥有足够强大、足以斩开一切迷雾与阻碍的力量，去守护那些他想要守护的人、事、物；去斩开笼罩在世间真相、自身命运之上的重重迷雾与枷锁；去寻求一条属于自己的、能够问心无愧、直指本心的道路！
“毁灭……与新生……”就在他的心神如同暴风雨中的孤舟，几乎要被那无尽的终末悲歌与绝望信息彻底淹没、同化时，于那无穷无尽、仿佛代表着一切“结束”的冰冷洪流最深处，他凭借着超乎想象的坚韧意志与一丝冥冥中、源自生命本源的灵觉，终于捕捉到了一丝微弱的、却如同在绝对零度中依然顽强燃烧的火种般、蕴含着无限生机与可能的、无比坚韧而玄妙的韵律。那是旧有秩序、旧有规则在彻底崩坏瓦解后，新规则、新秩序于无尽废墟与虚无中悄然诞生的最初萌芽与微弱脉动；是庞大到难以想象的星辰走完一生、最终死亡后，其爆炸残骸化作的、看似死寂的星尘与星云，正在冰冷的宇宙虚空中，遵循着更高的法则，默默地积累、凝聚、孕育着下一轮更加璀璨、更加炽热的新生恒星的微弱闪光与希望；是曾经辉煌灿烂、足迹踏遍星海的智慧文明在最终湮灭后，其留下的宝贵知识、惨痛教训、不屈精神与文明遗产，如同永不熄灭的微小火种般，跨越时空的阻隔，静静地等待着在未来的某个时刻，被新的智慧生命拾起，重新点燃文明之火，开启又一轮波澜壮阔的史诗……
寂灭，并非绝对的、永恒的、代表一切终点的“无”！
而是“有”的另一种形态，是能量与物质、秩序与信息、存在与意义的一次彻底重组与涅盘，是宏大宇宙轮回、生命长河奔流中，不可或缺、承前启后、蕴藏着无限可能的关键一环！极致的终结本身，就悄然孕育着、隐藏着新生的密码与无限的可能！
明悟，如同一道撕裂了无尽永夜、源自开天辟地之初的宇宙初光，瞬间照亮了他那近乎被冻结、被同化的心田！驱散了所有的迷茫与恐惧！
他体内那震荡不休、几近溃散崩解的寂灭刀意，在这一刻骤然间平息、稳定下来，并非力量的消散或退缩，而是变得更加深邃、内敛、厚重，如同无垠的星空，包容万象，承载生死！那原本纯粹苍白的意蕴核心之中，隐隐约约地、却真实不虚地，多了一丝难以用言语描述、却切实存在的、代表着“可能”、“希望”、“初始”与“轮回”的混沌微光。他对“终末”法则的理解与感悟，在这一瞬间，终于突破了原有的、相对狭隘的认知桎梏，踏入了一个全新的、更加接近宇宙本源真相的、玄之又玄的众妙之门！
与此同时，周围那原本狂暴混乱、充满攻击性的破碎景象与信息洪流，似乎也随之变得“温顺”、“清晰”了一些。那原本如同毁灭惊涛骇浪般疯狂冲击着他心神的无尽终末信息，不再仅仅是充满敌意与毁灭性的混乱力量，更像是一种厚重的、蕴含着无穷宇宙智慧与历史沉淀的宝贵资粮，开始缓慢地、有序地、自发地融入他那蜕变后、更具包容性的刀意之中，成为其不断成长、壮大的坚实养分与基石。
“很好……你已初步……理解……并触摸到了……‘平衡’的……真意……”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几乎难以辨识、却是发自本源深处、毫无保留的赞许，那声音比之前更加微弱、飘忽，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消散在风中，“现在……过来吧……继承者……见见……我这……最后一任的……守门人……”
前方那原本汹涌澎湃、阻挡去路的破碎景象洪流与信息风暴，仿佛被一只无形而威严的大手从中分开，一道虽然微弱却异常稳定、纯净的指引光芒，如同神话中引领希望的诺亚方舟，在这片无尽的混沌与终末之中，强行开辟出一条短暂而安全的通道，笔直地指向这片破碎世界那最核心、最本质、承载着一切秘密的区域。
李不言深吸一口那依旧冰冷、却仿佛不再那么刺骨的空气，踏步向前。周围的混乱与破碎，如同敬畏的臣民般，向两侧缓缓退散开去。他穿越了最后一片由凝固的时空断层、哭泣的灵魂最终回响与凝固的毁灭瞬间组成的无形屏障，终于，无比清晰地、毫无阻碍地看到了这片归墟之心最核心、最本质的景象——
在那无数破碎景象、凝固的记忆残骸与衰亡的能量余烬，如同朝拜君王般环绕、拱卫的中心，悬浮着一块相对平静的、约莫方圆十丈的、通体如同由最纯净、最深邃的黑色水晶天然雕琢而成的平台。平台光滑如镜，清晰地倒映着周围那些光怪陆离、不断生灭的破碎景象，但其自身却仿佛超然物外，自成一界，不受任何外界的混乱与湮灭力量的侵扰，散发着一种永恒的、冰冷的宁静。
而在这黑色水晶平台的绝对中心，盘膝坐着一具……完全超越了凡人乃至任何已知生灵想象极限的“存在”。
它并非由血肉或骨骼构成，也非纯粹能量凝聚的灵体，更像是由无数细密如恒河之沙、不断流动、生灭变幻、演绎着微观世界兴衰的黑暗法则符文，极其勉强地、维系着一个模糊的、大致的人形轮廓。这些符文，每一个都在其最微观的层面上，以令人瞠目的速度，不断地循环演绎着某个微小世界的诞生、成长、鼎盛与最终的寂灭，周而复始，永不停歇，仿佛它就是“规则”本身的具象化。它的“面容”区域模糊不清，仿佛隔着一层永远无法穿透的、由万古时光与无尽遗忘凝聚而成的厚重迷雾，唯有那双“眼睛”的位置——那里没有常规意义上的眼球，而是镶嵌着两团正在以一种恒定速度、缓缓旋转的、缩小了无数倍的、活生生的归墟漩涡！那深邃的漩涡之中，蕴含着看透了万古沧桑、无数次纪元更迭、文明兴亡的极致智慧与淡漠，以及一种仿佛已将自身的存在、意志、情感都彻底燃烧殆尽、奉献于此的、深入骨髓与本源的、无法形容的疲惫。
这就是那个与他对话了许久、声音跨越了无尽时空屏障的苍老声音的主人，归墟的上一任，或许也是这漫长到无法计量的守门历史中的……最后一任守门人。
它抬起那由不断生灭、流淌的黑暗符文构成的、略显虚幻与透明的“手臂”，动作缓慢而沉重，仿佛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需要耗费莫大的力量，最终，那符文之手指向了自身“心脏”的位置。在那里，并非跳动的心脏，而是静静地悬浮着一颗约莫核桃大小、光芒在不断极致的苍白与深邃的黑暗之间剧烈明灭、交替变幻的神秘光核。这光核的内部，是极致的、绝对的寂静与终结，仿佛凝聚了所有已知与未知世界的最终归宿与终点，然而，它的表面，却又不可思议地延伸出无数比最纤细的发丝还要细微、几乎不可见、若非感知根本无法察觉的苍白能量丝线，如同最精密的神经网络与宇宙脉络般，隐隐约约地、却又真实不虚地连接着外界所有那些破碎景象、记忆碎片与能量余烬的最初源头与法则根基，仿佛它就是这片庞大终末之地的“心脏”、“中枢”与“意识”的集合体。
“此乃……归墟核心的……碎片……亦是……守门人的……永恒印记……与……挣脱不了的……终极枷锁……”苍老的声音，此刻无比清晰地、不再有任何中间阻隔地，直接从那枚明灭不定、散发着令人心悸力量的苍白光核之中传出，比之前任何一次沟通都要微弱、断续，仿佛风中残烛，下一秒就会彻底熄灭，连同其存在本身一起，“承载它……融合它……你便将……与归墟共存亡……你的意识……你的意志……你的存在……将彻底融入……此间……终末法则……成为其一部分……维系……终末与那微弱新生之间的……脆弱平衡……直至……永恒……或者……直到……下一个……与你相似的……契合者……出现……”
“现在……做出你……最终的……选择。”守门人那由归墟漩涡构成的“眼睛”，仿佛穿透了肉身的阻碍，直接凝视着李不言的灵魂最深处，那目光似乎能洞悉他所有的过往、所有的思绪、所有的恐惧与渴望，“接过它……知晓一切……终极的奥秘……承担……随之而来的……一切。或者……我以这最后……残存的力量……送你安全离开……并……抹去……你在此地的……所有相关记忆……你依旧……可以拥有……外界……堪称无敌的力量……但……你将……永远……彻底地……失去……触及并理解……这宇宙最终真相的……资格……”
那枚代表着终极力量、无尽知识、宇宙权柄，同时也象征着永恒责任、绝对孤独与无尽禁锢的苍白光核，如同拥有着自身独立的生命与意志般，微微震颤着，散发着诱人而又危险的气息，缓缓地、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宿命般的姿态，飘向了静立于黑色平台边缘的李不言。它所过之处，连周围那些不断生灭、破碎的景象与法则碎片，都仿佛受到了无形的压制，为之微微凝滞、俯首，仿佛在向这掌控一切终末的“核心”，致以最后的、无声的敬意与告别。
最终的抉择，赤裸、残酷、没有丝毫转圜余地地，呈现在他的眼前，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李不言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形挺拔如松，仿佛是这片狂暴终末风暴眼中，那唯一绝对宁静、绝对稳定的点。他的目光，如同最深邃的宇宙，深深地凝视着那枚缓缓飘来、其决定将影响他个人命运乃至可能更广阔维度未来的神秘光核，随后，他的视线又缓缓移向那由不断生灭的符文构成、即将彻底消散于法则之中的守门人身影。他看到了那漩涡之眼中，混合了亿万年孤寂守护的无尽疲惫、终于得以解脱的释然、以及……一丝对于后来者、对于可能性的、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期盼。
时空，仿佛在这一刻，被绝对的力量彻底凝固。
万物的终末回响，与一个人直面命运的终极抉择，在此刻，在这归墟之心，轰然交汇。
他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手臂舒展，手掌摊开，五指微张，稳定得如同支撑天地的柱石，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是向前，接纳这看似荣耀实则沉重的永恒宿命，与孤寂为伴，与法则共存？
还是……向后，转身离去，拥抱那看似自由实则残缺的未来，永远活在未解之谜的阴影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