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瓦盆村,天气热得连蝉都懒得叫。
一群女娃子围在老槐树下乘凉,刚从县城回来的王富贵姐姐正展示她新买的发卡。周桂花坐在外围,不时偷瞄姑娘们涂得鲜红的指甲。
“桂花,来看看我的指甲油!”王富贵姐姐招手,“三块五一瓶,可贵了。”
桂花摇摇头,缩回了手,那双沾满泥土的手,指甲缝里还留着早上薅草的痕迹。
回家路上,桂花遇见了赵铁蛋,铁蛋手拿竹竿,正准备去捕鱼。
“你咋愁眉苦脸的?”铁蛋问。
“没啥。”桂花踢了踢路边的石子。
“骗谁呢,你眼皮子都耷拉到下巴了。”
桂花犹豫了一下。“王富贵姐姐她们,手指头涂得红彤彤的,好看。”
铁蛋挖了挖鼻孔。“你想要那玩意儿?那得攒好久的钱。”
“我娘说钱得省着,我爹种的麦子今年收成不好。”
铁蛋思索片刻,忽然眼前一亮。“刘三奶!我听我娘说过,刘三奶会用花染指甲,比城里买的还好看!”
桂花半信半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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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桂花便去了刘三奶家。
刘三奶正在院子里眯着眼看着地里的苋菜。
“三奶,我想问你点事。”桂花鼓足勇气。“我想学染指甲。”
刘三奶拍了拍手上的泥土,“你娘小时候也这么站在我院子门口,跟你一模一样,想学就进来吧。”
石臼、小铁锤、明矾,还有一个小陶罐,刘三奶把工具一一摆在桌上。
“先摘花。”刘三奶指向院墙边的月季,“要半开的,含苞太嫩,全开太老。”
桂花认真地挑选着花朵,手指被刺扎了好几下,一声不吭。
“花要洗干净,晾十分钟,不能太湿。”刘三奶拿出一个小碗,“把花瓣掰下来,放进去。”
桂花小心翼翼地剥下花瓣,放进碗里。
“加点明矾,不多,茶匙尖那么点就够了。”
刘三奶指导桂花一点点加入材料,然后开始用小铁锤捣烂花瓣。
“力道要均匀,太轻了染不出色,太重了把花气都捣跑了。”
桂花接过铁锤,笨拙地捣着。
“三奶,这得捣多久啊?”
“看花性,快的半个小时,慢的得一个小时。”刘三奶点燃烟锅,“着急啥,好东西都得等。”
桂花捣了许久,手已经冒出了汗,石臼里的花瓣逐渐变成了红色糊状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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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刘三奶检查了一下,“现在把它敷在你指甲上,一会儿再用月月红叶子裹好,最后用细线捆上。”(注:月季花又叫月月红)
桂花依言照做,十个指头都裹上了月季花的叶子,像裹了十个小木乃伊。
“这要等多久?”桂花问。
“至少到明天早上。”刘三奶说,“久点好,但不能超过三天,过了时候反倒不灵了。”
桂花的脸垮了下来。明天就是村里的集会,她本想在集会上炫耀一下。
“怎么,急着用?”刘三奶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
“没啥,就是明天大队部有集会,想……”
“想给人看看?”刘三奶看了看她的手,“这花染的指甲,不是给别人看的。”
“那是给谁看的?”
“给自个儿看的,染指甲这事,从我娘教我,到我教你娘,再到教你,几十年了。城里人的指甲油,擦了就有,咱们这个,得攒着花,盼着花开,捣啊等啊的,就是教你们一个道理。”
“啥道理?”
“好看的东西,来得容易的,去得也容易;来得慢的,留得也久。”刘三奶轻轻抚摸着桂花缠着绿叶的手指,“人这一辈子,要学会等待,耐得住寂寞,才有希望。”
桂花半懂不懂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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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桂花迫不及待地去了刘三奶家。
“别急,”刘三奶笑道,“先泡在温水里,泡软了再拆。”
水气氤氲中,刘三奶小心地解开细线,桂花屏住呼吸,看着自己的指甲一个个露出来。
十个指甲,红得像小山楂,在阳光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比王富贵姐姐的指甲油好看多了。
“好看吗?”刘三奶问。
“好看!”桂花爱不释手地看着自己的手指。
“能留半个月,”刘三奶说,“比那城里买的指甲油结实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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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露天电影开始前,桂花坐在大队部门口的石阶上,女娃子们围着她的手指啧啧称奇。
“这比指甲油好看多了!”
“听说这个能留半个月!”
就连王富贵姐姐也凑了过来,“教教我呗?”
桂花不语,目光越过人群,看向远处田野上的月季丛,那些花在夕阳下,艳若云霞。
桂花看着那些花,好像有点明白了三奶的话,好的东西,都需要等待,需要希望,需要一点一滴地积累。
就像她十个手指上的红色,是月季用一整个月的等待,换来的短暂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