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瓦盆村,知了叫得人心烦。
赵铁蛋扛着一麻袋黄豆,径直往刘三奶家去。麻袋压得他肩膀生疼,汗水顺着脊背淌。他在门口喊了声:“三奶!”
“来了。”刘三奶从屋里探出头,瞧见那袋黄豆,“哟,这豆子不错。”
铁蛋把麻袋往地上一放,扬起一阵灰,他用袖子抹了把汗,“俺娘说,今年豆子收成好,给三奶送一袋做大酱。”
刘三奶走过来,抓起一把豆子细看,豆粒饱满,色泽金黄,“有心了。”
“三奶,要不我帮你做?”铁蛋挠挠头,“俺娘腰不好,让我多学着点。”
刘三奶打量他一眼,“行,正好小丫也要来。你们年轻人有力气。”
说话间,杨小丫从院门进来,手里提着个篓子,“三奶,我奶奶让我送点酸枣来。”
“都赶一块了。”刘三奶接过篮子,“正好,今儿个下酱,你俩都留下帮忙。”
铁蛋和小丫对视一眼,小丫抿嘴一笑,“我可不会。”
“不会就学呗。”刘三奶拍拍手上的灰,“酱缸里的道道,比你们想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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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搬了小板凳,围着那口老瓷缸坐下,缸里是前些日子做好的酱块,已经发酵得差不多了。
刘三奶掀开盖在缸口的纱布,一股特殊的味扑面而来,小丫皱了皱鼻子:“这味儿……”
“闻不惯?等你尝到酱炒鸡蛋,就知道了。”
铁蛋凑近看,“这酱块咋都长毛了?”
“那是好的。”刘三奶拿起一块酱坯,轻轻刷去表面的浮尘,“看,里头是黄绿色的,这才是好酱,要是黑了,就坏了。”
她把酱块掰成小块,扔进缸里,铁蛋也学着掰,手上沾了不少毛茸茸的东西,忍不住在裤子上蹭。
“别蹭!”刘三奶瞪他一眼,“这可都是宝贝。”
小丫在旁边拉风箱烧锅,柴火噼啪作响,铁锅里的水慢慢冒起热气,她时不时回头看看铁蛋,见他满手都是酱块的碎屑,忍不住笑出声。
“笑啥?”铁蛋瞅她一眼。
“没啥。”小丫转过头,继续烧锅。
水开了,刘三奶舀了一瓢盐进去,“盐要足,不然酱会酸。”
铁蛋帮着把盐水晾凉,等水温降下来,三人合力把盐水倒进缸里,水漫过酱块,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
“现在咋办?”小丫问。
刘三奶拿出一根长木棍:“打耙,每天都得搅,让酱和盐水充分混合。”
她示范着搅动,木棍在缸里画着圈,铁蛋接过木棍,学着她的样子搅动,酱块在水里翻滚,慢慢散开。
“使劲点。”刘三奶在旁边指导,“但也别太猛,把缸打破了可不得了。”
铁蛋调整力道,额头又冒出汗来,小丫递给他一块毛巾,“要不歇会儿吧。”
“不碍事。”铁蛋继续搅动。
刘三奶看着他们,“你们这些孩子,比我年轻时候懂事多了。”
“三奶年轻时候啥样?”小丫好奇地问。
“有一次,盐放少了,整缸都馊了,你三爷骂了我一个月。”
铁蛋和小丫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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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渐渐西斜,酱缸里的水已经变成浑浊的褐色,刘三奶用纱布重新盖好缸口:“行了,今儿就这样,明天还得打耙。”
“明天我还来。”铁蛋说。
“我也来。”小丫附和。
刘三奶看看他们,“这可不是一两天的事。整个夏天都得照看着,太阳好的时候要晒,下雨要盖,每天都得打耙。”
“知道了。”铁蛋拍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接下来的日子,铁蛋每天都来,有时福来老虎也在,四人轮流打耙,酱缸在阳光下慢慢发酵,颜色越来越深,香味也越来越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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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酱终于熟了,刘三奶舀出一勺,颜色红润,香味扑鼻。她尝了尝,“成了。”
铁蛋和小丫也尝了一口,咸香的味道在口中散开。
“这就是咱自己做的酱。”刘三奶说。
傍晚,铁蛋准备回家。刘三奶给他装了一瓦罐酱:“拿回去给你娘尝尝。”
铁蛋接过瓦罐,沉甸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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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后铁蛋去当兵了,临走前,他特意来看了一眼那口酱缸,刘三奶正在打耙,动作熟练。
“等你回来,”刘三奶说,“咱再做一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