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红色的小面包车停在瓦器厂门口，发动机还在突突响着。邓麻利从驾驶座上下来，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
“铁蛋，你来试试。”他拍了拍车门。
赵铁蛋有些紧张地走过去。这是他第三次摸方向盘，但每次一坐进去，那些按钮和仪表盘还是让他头大。
“别紧张，就跟修机器一样。”邓麻利绕到副驾驶，“先踩离合，挂一档。”
赵铁蛋按照指示做着。车子颤抖了几下，慢慢向前爬。
“对，就这样，稳住油门。”
车子在厂区的空地上绕着圈子。赵铁蛋额头冒着汗，但动作越来越熟练。当兵时开过装甲车，但那是履带的，和这轮子车完全不一样。
“停车，停车！”邓麻利突然喊。
赵铁蛋一脚刹车，车子猛地顿住。
“咋了？”
“你看，吴老虎来了。”邓麻利指了指厂房方向。
吴老虎正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手里夹着根烟。他看了看这边，慢慢踱了过来。
“学开车呢？”吴老虎走到车前，敲了敲引擎盖。
“嗯。”赵铁蛋应了一声，没下车。
“这车不错，邓师傅的？”吴老虎绕着车子转了一圈，“什么时候买的？”
“去年买的，跑货用。”邓麻利从副驾驶探出头，“铁蛋学得挺快。”
“是吗？”吴老虎弹了弹烟灰，“让我看看。”
赵铁蛋有些不自在。自从歌厅那事后，两人虽然在厂里还是搭档，但说话总是夹枪带棒的。
“往前开，到那个土堆那儿再掉头回来。”吴老虎指着远处。
车子重新启动。赵铁蛋小心地加油，车子平稳地向前驶去。
“看，手稳。”吴老虎对邓麻利说，“当兵的就是不一样，胆子大，手不抖。”
邓麻利点点头：“铁蛋确实有天分。”
这时，厂门口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苏文清背着个包，正往这边走。
“哟，苏大画家来了。”老虎提高了声音，“来看你铁蛋哥学开车？”
苏文清走近了，看着正在掉头的小面包车。赵铁蛋透过挡风玻璃看到了他。
“铁蛋儿哥学得怎么样？”苏文清问邓麻利。
“挺好的，一学就会。”邓麻利老实回答。
“是啊，”吴老虎接话，“这可是真本事，比画画有用多了。能拉货能挣钱，实在。”
苏文清没说话，只是看着慢慢开回来的车子。
“文清，你要不要也学学？”吴老虎故意问，“不过开车是个技术活，手得有劲，胆子得大。”
车子停在了几人面前。赵铁蛋关了火，但没有下车。
“开得不错。”邓麻利夸了一句。
“当然不错，”吴老虎拍了拍车门，“铁蛋这双手，修机器一绝，开车也一绝。不像有些人，天天抱着本书，连个自行车都骑不稳当。”
苏文清脸微微一红。
“以后铁蛋也能开着车在县城跑业务了，那可威风了。”吴老虎继续说，“到时候厂里的订单都得靠他拉回来。”
赵铁蛋终于下了车。他看了看苏文清，又看了看吴老虎，心里很不是滋味。
“文清，你来这儿有事？”他问。
“没事，就是路过。”苏文清低着头，“你们继续学，我先走了。”
“别急着走啊。”吴老虎挡在他面前，“难得来一趟，让铁蛋带你兜兜风？”
“不用了。”
“怎么不用？铁蛋，开车带文清转一圈，让他也体验体验。”
赵铁蛋为难地看着苏文清。
“真的不用。”苏文清往后退了一步，“我还有事。”
“有啥事比这重要？”吴老虎笑着说，“文清，你总不会是怕吧？”
“我不怕。”苏文清的声音很小。
“那就上车啊。”吴老虎拉开了副驾驶的门，“铁蛋的技术你还信不过？”
苏文清站在那里，脸涨得通红。周围聚了几个工人，都在看热闹。
“算了。”赵铁蛋终于开口，“文清要是有事就算了。”
“什么算了？”吴老虎眼睛一瞪，“铁蛋，你好不容易学会开车，不得显摆显摆？再说了，文清平时坐惯了自行车，让他见识见识汽车的速度。”
“我说了不用！”苏文清突然大声，声音颤抖。
所有人都愣住了。
苏文清红着眼圈，转身就跑。
“哎，你跑啥啊？”吴老虎在后面喊。
赵铁蛋看着苏文清的背影。
“怎么了这是？”邓麻利不明所以，“好好的怎么跑了？”
“谁知道呢。”吴老虎弹掉烟头，“可能是不好意思吧。毕竟人家是读书人，坐咱们的破车确实委屈了。”
围观的工人们开始散去。
“继续学吧。”邓麻利说，“天快黑了。”
赵铁蛋重新坐进驾驶座，但心思已经不在开车上了。
“专心点。”邓麻利提醒他，“开车走神要出事的。”
他想下车去追苏文清，想告诉他那不是自己的意思。但是他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他不能表现出对苏文清的特殊关心。
车子在空地上又转了几圈，但赵铁蛋越开越别扭。几次差点撞到土堆。
“算了，今天就到这儿吧。”邓麻利说，“你心不在焉的，不适合开车。”
赵铁蛋停下车，看着远处苏文清消失的方向。夕阳西下，厂区里只剩下机器的轰鸣声。
“铁蛋，”邓麻利下车前说，“开车是门技术，但更重要的是心要稳。心不稳，再好的技术也没用。”
赵铁蛋也知道自己的心不稳。
当天晚上，赵铁蛋在家里坐立不安。他想去找苏文清，但又不知道说什么。说自己不是故意的？说吴老虎是在挑拨？
到了半夜，他终于忍不住了，披了件衣服就往外走。
母亲在屋里喊：“铁蛋，你去哪儿？”
“出去透透气。”
他来到苏文清家的胡同口，远远看着那间灯还亮着的小屋。他想敲门，但手举到半空又放下了。
他在那里坐了一夜，直到天亮才回家。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主动学过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