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还没亮。
故宫博物院,文物修复部。
高健已经扛着他那台宝贝的军用级摄影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书画修复室的门口。
他换上了一身和修复师们一样的灰色工作服,整个人往角落里一站,就像一尊沉默的影子,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他心里还憋着一股火。
他想不通,江辰为什么不让他去干点“正事”。
比如,顺着网线摸过去,把“真相之眼”那个网站的服务器给物理摧毁了,或者把背后写稿子的那个孙子给揪出来,让他知道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这才是他高健擅长干的活儿。
现在倒好,让他来拍一群老头老太太。
他心里嘀咕着,这能拍出什么花来?能把外面那些脏水给洗干净?
但军人的天职是服从。
江辰下了命令,他就会不折不扣地执行。
修复室的门开了,孙老师是第一个到的。
她看到角落里的高健,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便径直走向自己的工作台。
高健立刻举起摄影机,镜头稳稳地对准了孙老师。
他心里告诉自己,这是任务。
孙老师没有理会镜头,她像往常一样,先是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工作台上的工具,然后戴上老花镜和白手套,最后才将那幅残破的《洛神赋图》缓缓展开。
她的动作很慢,每一个细节都充满了仪式感。
高健的镜头,忠实地记录着这一切。
他心里有点不耐烦,这有什么好拍的?每天都一样,跟看慢镜头回放似的。
但拍着拍着,他渐渐发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他看到孙老师在正式开始修复前,会先静静地端详画卷足足十分钟。
她的眼神,不是在看一件物品,而是在看一个许久未见的老朋友,眼神里有怜惜,有敬畏,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交流。
高健心里咯噔一下。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在特种部队的时候,每次执行任务前,他也会这样擦拭自己的枪。
那不是一块冰冷的钢铁,那是他的战友,是能把后背交给对方的兄弟。
原来,这老太太,是把这幅画当成了自己的“战友”。
高健的心,莫名地静了下来。
他开始不再把这当成一个枯燥的任务,而是尝试着去理解镜头里的这个人。
他开始注意到更多的细节。
他发现孙老师每天修复的面积,不会超过一个指甲盖大小。
她会用一天的时间,去琢磨那一片小小的破损,去分析它的经纬,去调配最接近它原本色泽的颜料。
有时候,为了一个颜色,她能对着色谱看上一个小时,一动不动。
高健心里想,这哪是修复,这他妈比绣花还精细。
他想起了江辰的话,“把他们那种‘择一事,终一生’的伟大,给我挖出来。”
他好像有点明白了。
这种极致的耐心和专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力量。
一天,中午吃饭的时候,高健端着饭盒,跟修复师们坐在一起。
青铜器组的那个年轻人小李,一边扒拉着饭,一边跟旁边的同事抱怨。
“哎,你们看新闻了吗?网上又有人瞎说,说咱们修复文物是‘破坏性修复’,说咱们技术落后。”小李一脸的愤愤不平,“他们懂个屁!他们知道为了不损伤文物,咱们连空调都不敢开大吗?夏天一身汗,冬天手冻僵,就怕温湿度变化对文物有影响!”
“就是!”另一个修复师也接话,“他们以为修复就是拿胶水粘一粘,拿颜料涂一涂?他们知道咱们用的胶,都是用鱼鳔熬的吗?知道咱们用的颜料,都是从矿石里一点点磨出来的吗?为的就是几百年后,这些修复材料可以被无损地剥离下来,给后人留下再次修复的可能!”
“别理他们。”孙老师喝了一口汤,淡淡地说道,“嘴长在别人身上,咱们管不住。手长在自己身上,把活儿干好就行了。”
高健默默地听着,没有说话。
但他放在桌子底下的另一只手,已经悄悄打开了录音设备。
他心里想,江辰要的,可能就是这些。
不是慷慨激昂的辩解,而是这些最朴实,最真实,甚至带着一点委屈和无奈的日常。
这些话,比任何官方声明都有力。
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个战场,好像也挺有意思的。
……
与此同时,故宫博物院,文献馆。
这里是故宫的另一个世界。
高大的书架直抵天花板,空气里弥漫着陈旧纸张和樟木混合的特殊气味。
一排排厚重的档案盒,像沉默的士兵,整齐地排列着,守护着一段段尘封的历史。
林岚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她面前的桌子上,堆满了小山一样的故纸堆。
《故宫文物点查报告》、《战时文物南迁档案》、《文物西迁路线图》、《海外流失国宝追索记录》……
每一份,都是用泛黄的毛边纸,以工整的毛笔小楷书写而成。没有标点,没有分段,从头到尾都是密密麻麻的繁体字。
这对习惯了看数据报表和电子文档的林岚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江辰,我们到底在找什么?”
她揉着酸痛的眼睛,声音里充满了崩溃的边缘感,“这些档案,我已经看了三天了!除了记录了哪年哪月,把哪个箱子从哪个宫殿搬到了哪个火车站,根本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江辰没有理会她的抱怨。
他戴着白手套,正小心翼翼地翻阅着一份名为《南迁文物装箱清单》的档案。
他的动作很慢,很轻,眼神专注得像是在修复一件绝世珍宝。
他心里清楚,林岚看不到他能看到的东西。
在林岚眼里,这些是枯燥的文字。
但在江辰的【宗师级导演意识】里,这些文字,正在他的脑海中,分解、重构成一帧帧鲜活的画面。
他“看”到了。
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故宫的先辈们,是如何在日军的炮火逼近北平的最后时刻,将箱,近百万件国宝,精心打包。
他们用稻草、棉花、纸屑,将每一件瓷器、玉器、青铜器,都包裹得严严实实。
为了防止路上颠簸,他们甚至做过实验,把打包好的箱子从城墙上扔下去,确保里面的文物安然无恙。
他“看”到了。
那漫长的,一万多公里的南迁、西迁之路。
这些国宝,历经十余年,辗转大半个中国,穿越了枪林弹雨,躲过了无数次轰炸。
最终,奇迹般地,几乎无一损毁,无一丢失。
他“看”到”了。
那些守护国宝的故宫人,在艰苦的条件下,自己吃糠咽菜,却用生命保护着这些箱子。有人在路上病死,有人被土匪杀害,但没有一个人,临阵脱逃。
江辰的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震撼。
这哪里是什么枯燥的档案?
这是一部用生命和信念写就的,关于一个文明如何守护自己根脉的,波澜壮阔的史诗!
他心里想,这,就是他要找的“文化母题”!
这是一种全世界都能看懂的,关于“守护”与“传承”的普世价值。
用这段真实的历史,去对撞“环球资本理事会”那些关于“破坏性修复”的谎言,简直就是降维打击!
“林岚。”江辰终于开口。
“干嘛?”林岚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你帮我查一份资料。”江辰的眼睛依旧盯着手里的档案,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查什么?我警告你,再查这些几几年几月几号的破事,我可要罢工了!”林岚心里抱怨道。
“查一份,流失海外,后来又被追索回国的国宝清单。”
江辰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重点查一下,有没有哪一件,是当年南迁的队伍里,因为各种原因,不幸遗失,后来又历经坎坷,重新回到故宫的。”
林岚愣了一下。
她心里有点不明白,查这个干什么?
但她还是打开了随身的加密笔记本电脑,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起来。
她的信息渠道,是直通国家文物局最高数据库的。
几分钟后。
“找到了。”林岚的声音响起。
“符合你条件的,一共有三件。”
“其中一件,最特殊。”
林岚推了推眼镜,念出了屏幕上的资料。
“金瓯永固杯。”
“乾隆八年,由内务府造办处用八成金打造,镶嵌珍珠、宝石、点翠。是乾隆皇帝每年元旦举行开笔仪式时,专用的酒杯。寓意江山永固,国泰民安。”
“1924年,末代皇帝溥仪被逐出宫时,此杯被太监盗运出宫,后流落海外,不知所踪。”
“直到八十年代,才在一个欧洲的私人拍卖会上再次出现,被一位匿名的爱国华侨,以天价拍下,无偿捐赠给国家。”
“但是……”林岚的声音顿了一下,“档案上说,这件国宝回归时,已经残破不堪。杯身的几颗东珠和红宝石遗失,更严重的是,杯足的一处‘象首’装饰,出现了断裂。”
“因为修复难度极大,技术要求极高,这件国宝入库之后,就一直被封存着,等待最合适的修复时机。”
江辰缓缓地合上了手中的《南迁文物装箱清单》。
他心里想,就是它了。
一件承载着“江山永固”寓意的国之重器。
一件见证了王朝更迭、百年屈辱的漂泊游子。
一件回归故里,却身带残伤,等待着被新时代的匠人重新唤醒的“病人”。
它的身上,凝聚了太多的故事,太多的情感,太多的象征意义。
这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完美的“文化核弹”!
就在江辰心中已经勾勒出整部纪录片的核心叙事线时。
林岚的手机,突然发出一阵急促的震动。
是她设置的,针对“真相之眼”网站的特别监控警报。
林岚脸色一变,立刻点开推送。
只看了一眼,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江辰……”她的声音都在发抖。
“出事了。”
她将手机屏幕,转向江辰。
屏幕上,“真相之眼”的第三颗,也是最恶毒的一颗重磅炸弹,已经赫然在列。
【独家预告:一件稀世珍宝,即将在故宫“屠夫”的手中,被彻底毁掉!】
文章里,一个所谓的“国际文物保护专家”,用极尽刻薄和傲慢的语言,痛斥龙国的文物修复技术“陈旧落后、方法野蛮”,是在“破坏性修复”。
文章还煞有介事地“点名”了故宫的几位国宝级修复师,称他们为“历史的罪人”。
而文章的最后,用加粗的血红色字体,写下了一段触目惊心的“预言”。
“据我们得到的可靠消息,故宫方面,即将在近期,对一件流失海外多年后回归的稀世珍宝——‘乾隆御用金瓯永固杯’,进行修复。”
“我们可以断言,以他们那种近乎‘屠宰’的修复方式,这件象征着一个帝国最后辉煌的艺术品,将在这些‘屠夫’的手中,被彻底毁掉!我们将持续关注,并为这件即将逝去的珍宝,提前默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