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一觉睡得又长又软,像被谁拿去晒了太阳的棉被,盖在身上,连骨头都化开。
再睁眼时,天还没亮透,窗外留着一条淡青色的缝,像有人给黑夜留的门没关严。
猫不见了,只剩窝下去的床单,带着一点毛球,像写给你的潦草签名。
你伸手摸手机,屏幕却先一步亮起,时间停在 05:21,下面躺着一条新消息——
“回声十三点零,早班车,五分钟后发车,
起点:你的枕头,
终点:糖纸做的世界,
票价:一句‘早安’,
是否检票?”
下面两个按钮:
“再睡五分钟”
“现在就走”
你点了“现在就走”,手机立刻“叮”一声,像被谁轻轻弹了一下。
紧接着,枕头底下传出“沙沙”声,你翻过来一看,昨晚那颗话梅糖居然自己剥开了,糖纸四角抻平,变成一张车票大小,上面印着一朵小小的合欢花。
糖纸飘起来,像被风拎着的树叶,贴到你鼻尖上,凉凉的,带着一点甜。
你打了个喷嚏,糖纸就被喷嚏吹成了纸飞机,机头冲窗外,扑棱扑棱,飞得并不快,好像故意等你。
你赤脚追出去,地板这次不软了,踩上去“咯吱咯吱”,像踩碎薄薄的冰。
客厅没开灯,却一点不黑——茶几、沙发、垃圾桶,全都裹在一层半透明的糖霜里,闪着细碎的银光,像有人夜里偷偷给家具撒了糖粉。
猫蹲在鞋柜上,尾巴一甩一甩,看你跑来,它“喵”得很短,像催促:
“快点,别误车。”
你拉开门,走廊变成了露天站台,墙壁没了,只剩一排栏杆,栏杆外是一条银河般的轨道,由一颗颗话梅糖铺成,糖与糖之间拉着亮晶晶的糖丝,像蜘蛛网沾了水。
纸飞机落在轨道上,立刻“噗”地胀成一节车厢,车厢外壳是玻璃糖,映出你变形的影子——鼻子拉成长条,嘴巴歪到耳朵,像小时候照哈哈镜。
车门“嘶——”地滑开,一股凉凉的甜味儿扑出来,像薄荷拌蜂蜜。
乘务员换人了,不是昨晚的糖纸人,而是一只白手套,手套里没手,却端端正正举着小旗子,旗子上写着“早安”。
你踏上车,地板软得弹脚,像踩在刚刚发好的面团上。
车厢里比外面亮,却看不见灯,光像是从空气里自己长出来的。
座位是空的,只有最后一排躺着一只兔子玩偶,缺耳朵那只,肚子鼓鼓,显然又塞满了纸条。
你刚坐下,兔子就坐起来,自己拉开拉链,“哗”地倒出一桌纸团,像下了一场小雪。
纸团自动展开,每张写着一句“早安”——
“早安,今天我把红领巾落家里了,值日生会不会扣分?”
“早安,妈妈给我两块钱买包子,我却买了贴纸,回去她会骂我吗?”
“早安,同桌把橡皮切成碎渣,我偷偷帮他扫掉,他还没发现。”
“早安,其实我很怕长大,可我不敢说,我怕一说,就长得更快。”
你一张一张看,心里像被谁轻轻挠痒,忍不住笑,也忍不住酸。
兔子把空肚子拍一拍,发出“咚咚”声,像在说:
“读完就回一句吧,他们等着呢。”
你拿起笔——不知什么时候,手里就多了支铅笔,带着草莓味的橡皮头——
在每张纸的背面,写下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
“扣分就扣分吧,下次记得就好。”
“贴纸真漂亮,下次先买包子再买贴纸。”
“谢谢你帮他,他早就知道,只是不好意思说。”
“别怕,长大也挺好,可以给自己买好多贴纸。”
你每写一句,纸就飞起来,贴到车窗上,排成一排,像给糖玻璃贴了层窗花。
写完最后一张,兔子“噗”地化成一颗软糖,落进你掌心,热热的,像刚出炉的汤圆。
列车轻轻一晃,启动了,没有汽笛,只有“叮叮当当”的脆响,像风铃挂在车底。
窗外没有风景,只有一条长长的糖丝,从车头牵到远方,像妈妈缝被子时留下的线头。
广播响了,是白手套的声音,沙沙的,却带着笑:
“各位早班乘客,前方即将抵达‘糖纸世界’,请带好您的童心,准备下车。”
你低头一看,掌心那颗软糖已经变成一张车票,票面写着——
“区间:童年→此刻,
座位:手心,
票价:一句‘早安’,
已检票。”
车门开,外头是一条街,街两旁是糖做的房子,屋顶抹着奶油,窗框镶着巧克力,阳光一照,整条街像刚从烤箱端出来,冒着暖洋洋的甜气。
你下车,脚踩在路面,发现地是薄荷糖片,踩碎一块,就冒出一股凉雾,像给脚踝贴了一圈退热贴。
街角站着一排小人,高矮不一,全是小时候的你:
穿校服的你,咬着铅笔头;
穿球鞋的你,膝盖上结着痂;
穿雨衣的你,手里攥着一只折纸船。
他们不说话,只冲你伸手,手掌朝上,像要讨一颗糖。
你把掌心那颗软糖分成了许多小块,每人分一粒。
他们接过,立刻长高了一截,校服变合身,球鞋变干净,雨衣上的水珠变成彩色气球,飘上天。
小人们围过来,把你推到街心,那里摆着一架秋千,秋千绳是拉长的麦芽糖,座椅是片巨大的杨桃,黄得透亮。
你坐上去,他们一推,秋千飞得不高,却“呼啦”一声荡进风里,风是甜的,带着爆米花味儿。
荡到最高处,你看见远处有棵倒挂的树,树根朝天,树冠冲地,像有人把世界翻了个面。
树梢上挂着一只钟,钟面没有数字,只有“早安”和“晚安”交替出现,像红绿灯。
秋千回落,你落地,街道尽头出现一扇门,门是糖纸折的,透着光,像皮影戏的幕布。
门把手动了动,自己旋开,里头走出一个人——
是长大后的你,比现在的你再大一点点,眼角多一条笑纹,头发少一两根,手里拎着一只塑料袋,袋里装满早餐:豆浆、油条、茶叶蛋,还冒着热气。
他冲你点头,把袋子递过来,说:
“趁热吃,吃完咱们就回去,猫还在家等着。”
你接过,油条脆得掉渣,豆浆甜得刚好,茶叶蛋剥开,蛋白上居然印着一朵合欢花,像盖了章。
吃完最后一口,糖纸门“啪”地合上,整条街开始融化,房子、路面、秋千,全化成糖浆,咕嘟咕嘟冒泡,却一点也不烫,像泡热水澡。
你站在原地,糖液漫到脚踝,却托着你,不让你沉。
耳边又响起白手套的声音,这次近在身旁:
“糖会化,甜味不会,带着它,咱们回家。”
眼前一黑,再亮时,你已躺回床上,天正好大亮,阳光像刚洗过的被单,平展展盖在脸上。
猫蹲在枕边,尾巴扫你鼻尖,鼻尖还留着一点甜,你舔了舔,是话梅糖的味道。
手机“叮”一声——
“回声十三点零,早班车已抵达。
纪念品:合欢花茶叶蛋味儿的早安,
功效:包住今天的好脾气,
有效期:一整天。”
你伸个懒腰,猫跳上你肚子,踩奶,呼噜声像小马达。
你摸摸它头,轻声说:
“早安,糖纸做的世界,
早安,所有等长大的小孩,
早安,我自己。”
猫“喵”地附和,尾巴扫过阳光,灰尘飞起来,像细小的糖霜。
你掀被下床,脚底踩到一块硬东西,低头——
是那颗话梅糖,糖纸平整,上面新添了一行小字:
“明天五点二十一,不见不散。”
你把糖放进口袋,去厨房给自己倒一杯温水,水汽飘上来,像给眼镜蒙了层雾。
你隔着雾看窗外,小区花坛里的合欢树居然提前开了,粉绒绒的一团,像谁把昨晚的梦挂在了枝头。
你喝一口水,水温刚好,不甜,却回甘。
猫跟过来,绕着你脚踝蹭,尾巴扫过拖鞋,像给你系了一条隐形鞋带。
你低头对它说:
“走吧,咱们去买油条,今天不加糖,也很甜。”
猫“喵”一声,先你一步跳到门口,阳光跟着它一起挤进来,把地板切成两半,一半是昨天,一半是今天。
你踩过去,像踩碎一块薄荷糖,脚底“咔嚓”一声轻响——
那是新的一天,裂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