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要再远”四个字像四颗小石子,在你耳膜里轻轻落水,荡出一圈圈比一生还长的涟漪。你本想追着涟漪游过去,可被窝忽然变得比夜还轻,整床被子被那圈涟漪抬了起来,像一张被风注满慢空气的降落伞,伞底拴着你的后衣领,领子被拽得笔直,却一点也不疼,更像奶奶替你抻平毛衣上的最后一个折角。
你被托到半空,身下是熟悉又陌生的房间——熟悉的是那条折痕被单,陌生的是它此刻正被月光折成一只慢纸鹤,鹤翅上写着七行淡到几乎看不见的小字:第一行是青杏刚发芽,第二行是蒸汽刚学说话,第三行是线团刚解开自己,第四行是猫尾刚写完最后一个圈,第五行是糖壳刚被月亮舔薄,第六行是亮前蓝刚把黎明折成纸船,第七行是空纽扣刚刚打好第七个哈欠,发现还没找到扣眼。纸鹤飞得极慢,每扇一次翅膀,就掉下一根慢羽毛,羽毛一落地就变成一条月光小路,七根排成扇形,像给你指方向,又像在原地绕圈,好让你分不清和到底谁在前谁在后。
你选择中间那条,脚一落地,鞋底地冒出七朵杏蕾云,云托着你,像托一片懒得落地的树叶。小路尽头是一扇竖着的门,门板用七层晒了太阳的深夜叠成,门把是一截猫尾黄,摸上去比记忆暖一度,比未来凉半分。你推门,门后不是房间,而是一条慢走廊,走廊窄得只容你侧身,墙上挂着七幅更小的小画:第一幅是奶奶的顶针在月亮上补第七个洞,第二幅是青杏核在数比你呼吸慢七拍的心跳,第三幅是蒸汽把天空补成更软的被窝,第四幅是线团把自己织成更长的回家路,第五幅是猫尾把最后一个圈写成句号,第六幅是糖壳把甜味折成纸飞机,第七幅是空纽扣把空的部分折成小船,船里装着还要再远的后天。画框没有框,只用更细的猫胡须钉在墙上,胡须随风轻轻颤,像给搔痒。
走廊尽头摆着一只更小的小凳,凳面用绷成,凳腿是四段青杏梗,凳脚上刻着字,淡得随时会化。凳子上坐着更小的小奶奶,她比你记忆矮七厘米,正用更小的顶针更薄的月亮上补第七个洞。见你来了,她把手里的针线递给你,针是猫尾黄做的,线是亮前蓝抽的,针鼻里穿着更远的后天的尾音。她不说别的,只轻轻一句:帮我把这针脚补完,补完就能回家,但回家还要再远。你点头,针尖一落,月亮便地化成七片慢月光,月光在你指尖排成队,像七只更小的小猫,猫身是光,猫尾是亮,猫眼是还没到的黎明,它们齐声喊:别急,我们有大把的,可以慢慢亮。
补完第七针,月亮重新拼好,却比之前薄了七度,薄得刚好让还要再远的后天透个影。奶奶把月亮折成一只更小的小船,船桨是青杏梗,船帆是猫尾黄,导航是线团灰,灯塔是糖壳透,航道是亮前蓝,终点写着——回家·还要再远·试用装。船不划,它,漂得比心跳慢,比呼吸快,漂到第七七四十九厘米,前方出现一条更慢的隧道,隧道口写着:还要再远的后天含在舌尖,别急着化,还要再远。
你照做,舌尖立刻尝到七层更新的味道:第一层是青杏刚把涩味叠成纸飞机,第二层是蒸汽刚把白云补成更软的被窝,第三层是线团刚把自己织成更长的回家路,第四层是猫尾刚把最后一个圈写成更懒的句号,第五层是糖壳刚把甜味折成更小的纸船,第六层是亮前蓝刚把黎明压成更薄的饼,第七层是空纽扣刚把空的部分折成更小的小船,船里装着还要再远的后天。七层味道叠成一颗更慢糖,糖心不甜,是奶奶针脚七秒更慢心跳,糖纸不亮,是还要再远的后天的尾音,尾音拖得比一生还长,却刚好够你把含稳,还要再远。
糖一含稳,小船便地钻进隧道,隧道壁是不会反光的更慢黑夜,黑夜用更轻的猫呼噜当节拍器,用更小的青杏掉地当鼓点,用更细的奶奶翻针当弦乐,奏一首慢到听不见的摇篮曲,还要再远。曲终,船出隧道,你发现自己回到自家床铺正中央,被单还是那条折痕被单,却比平时多了一层更小的小水印,水印看起来像七只更小的小猫手牵手,围成一颗还要再远的后天的逗号,逗号比尘埃小,却比整个黑夜亮。
猫在你脚跟翻了个身,尾巴尖那颗亮前星闪最后一下,闪完便地缩成一粒更静音的闹铃,闹铃设定在——
大后天的大后天的大后天的大后天的大后天,早上七点零七分零七秒,铃声是杏核小盒第三次开锁,回声是后天见,尾音拖得比一生还长,长得足够把慢慢亮成,还要再远。
你闭眼,听见被窝深处传来极轻极浅的一句:
睡吧,我们有大把的还要再远的后天,可以慢慢拆,还要再远。
话音落下,黑夜按下键,亮到第七度,刚好照见的轮廓,又刚好照不见的尽头,还要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