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星星的自我意识,像春日里破土而出的笋尖,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倔强力量,愈发鲜明起来。他开始清晰地意识到“我”的存在,以及“我的”意愿。这种觉醒,不再仅仅停留在“不要”的简单拒绝上,而是渗透到了日常生活的每一个缝隙里。
最明显的体现,是他对“顺序”和“归属”近乎执拗的坚持。比如,每天出门前,必须由他亲手按下电梯的按钮,如果哪个大人“不小心”代劳了,他会立刻涨红了小脸,委屈地跺着脚,直到电梯重新回到楼层,由他再按一次才算罢休。又比如,他认定爸爸的拖鞋是蓝色的,妈妈的是粉色的,如果霍星澜某天不小心穿错了林绵的拖鞋,小家伙会颠簸地跑过去,指着爸爸的脚,又着急地指着鞋柜,嘴里急切地嚷嚷:“爸爸!错!错!”直到错误被纠正,他才像完成了某项重大使命一样,心满意足地走开。
这种对秩序的敏感,有时会让大人们觉得哭笑不得,但也让他们开始更加尊重这个小个体的意愿。霍星澜和林绵私下里笑称这是儿子的“秩序敏感期”,他们达成共识,在不涉及原则和安全的问题上,尽量满足他对“正确程序”的要求,让他感受到对环境的掌控感,这似乎也能让他的情绪更趋于平稳。
语言,依旧是他表达自我和探索世界最锋利的工具。他的词汇库以惊人的速度扩充着,并且开始冒出一些让大人们都感到惊奇的、更具概括性和想象力的词语。他看到下雨后地面上的小水洼,会指着说:“天空,哭了,眼泪。”听到邻居家传来的钢琴声,他会侧着脑袋听一会儿,然后认真地对林绵说:“妈妈,好听,跳舞。” 这种将不同感官体验连接起来的、充满诗意的表达,常常让林绵和霍星澜惊喜地对视,仿佛在儿子懵懂的言语中,窥见了一个纯净而充满想象力的奇妙世界。
他开始提出没完没了的“是什么”和“为什么”。指着图画书上的拖拉机问:“这个?”得到回答后,紧接着就是:“为什么,叫,拖拉?” 看到奶奶在切菜,会问:“奶奶,做,什么?” 听到答案后,又会追问:“为什么,吃,菜菜?” 他那双乌黑澄澈的大眼睛里,盛满了对这个世界无尽的好奇,像一个永不停歇的、迷你版的“十万个为什么”。
霍星澜和林绵尽力扮演着“百科全书”的角色,尽管有些问题常常让他们语塞。霍星澜甚至偷偷在手机里建了一个备忘录,专门记录儿子那些天马行空的问题,有些他答不上来的,就等晚上孩子睡了,偷偷上网查资料,准备第二天再找机会“科普”一下。这个过程,让他自己也重温了许多早已遗忘的常识,仿佛跟着儿子重新认识了一遍这个世界。
霍父霍母的陪伴,也进入了更深层次的互动。霍母不再仅仅是生活的照料者,更成了孙子的“游戏伙伴”。她会和小星星一起,坐在地板上,用那些木质积木搭建更加复杂的“宫殿”和“高架桥”,还会用碎布头和小扣子,给孙子缝制简单的、表情各异的小布偶,陪他玩“过家家”。小星星会给布偶“喂饭”,哄它们“睡觉”,嘴里还模仿着大人平时哄他的语调:“乖,哦哦,睡觉觉。” 那稚嫩又认真的模样,总能融化霍母的心。
霍父则开始教孙子认识更多的工具。他有一个小工具箱,里面放着锤子、螺丝刀、钳子等不具危险性的旧工具。他会拿起一把小锤子,轻轻地敲打一块木板,发出“咚咚”的声音,然后递给跃跃欲试的孙子。小星星会模仿爷爷的样子,用尽吃奶的力气挥舞着小锤子,虽然常常敲不准,但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从事一项极其重要的工作。霍父就在一旁看着,适时地扶一下木板,或者调整一下孙子的手势,眼神里是难得的、近乎纵容的温和。
家庭的欢乐,因着这个小人的成长而愈发多彩。他学会了更多的儿歌,虽然调子跑得厉害,歌词也含混不清,但那种手舞足蹈、全心投入的快乐,极具感染力。他迷上了“藏猫猫”的游戏,虽然他的“藏”往往只是用小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或者把头埋进沙发靠垫里,屁股还撅在外面,但他对于被找到时那一刻的惊喜,总是报以最响亮、最开怀的笑声。
然而,成长的挑战也如影随形,并且升级了版本。最让林绵头疼的,是如厕训练。是时候告别纸尿裤了。他们给小家伙买来了可爱的、带有小鸭子图案的儿童坐便器,放在卫生间里,耐心地引导他,当有“感觉”的时候,要告诉大人,或者自己去坐小鸭子。
开始的过程总是艰难的。小家伙似乎还不能完全理解这种身体信号和坐便器之间的联系。有时玩得正投入,完全忘记了这回事,等大人发现时,裤子已经湿了。有时他被按在坐便器上,因为不习惯而挣扎哭闹,什么也拉不出来,刚一起身,就就地解决了。
林绵和霍母拿出了极大的耐心,不责备,不催促,只是不断地提醒,并在偶尔一次成功时,给予最隆重的表扬。霍星澜也加入进来,以身作则(当然是假装),向儿子演示如何使用马桶。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小星星在玩积木时突然停下来,摸了摸自己的裤子,然后抬起头,看着林绵,清晰地说了两个字:“尿尿。”
林绵几乎是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抱着他冲向卫生间,将他放在小鸭子坐便器上。当那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时,林绵激动得差点掉下眼泪,抱着儿子连亲了好几口:“宝贝太棒了!会告诉妈妈要尿尿了!”小家伙似乎也被妈妈的喜悦感染,坐在小鸭子上,得意地晃动着小脚丫。
这次成功的体验,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虽然之后依然会有意外发生,但他开始逐渐理解并尝试控制自己的身体,向着“小大人”的方向又迈进了一小步。
另一个挑战,来自于他日益旺盛的精力和永不满足的好奇心所引发的“小事故”。他会试图爬上餐椅去够桌子中央的果盘,结果连人带椅子一起翻倒,幸好霍星澜眼疾手快一把捞住,才免于一场头破血流。他会对墙上的电源插座孔产生浓厚兴趣,趁着大人不注意,拿起一个金属发卡就想往里捅,被霍母一声惊叫制止,吓得他哇哇大哭,也不知道是吓到了,还是因为探索被阻止而委屈。
每一次虚惊,都让全家人的心脏经历一次过山车,也让他们再次审视家中的安全死角,进行新一轮的加固和防护。霍星澜苦笑着对林绵说:“我觉得咱们家现在安全级别快赶上核电站了。”
一天下午,霍星澜带着小星星在小区花园里玩。有几个比小星星稍大一点的孩子正在一起玩滑板车。小星星站在旁边,看得入了迷,眼睛里充满了羡慕。他拉着爸爸的手,指着那些飞驰的身影,急切地说:“爸爸,车车!星星,要!”
霍星澜蹲下来,耐心地解释:“那个是滑板车,星星现在还小,等我们再长大一点点,爸爸就给你买,好不好?”
小星星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小嘴一瘪,眼眶立刻就红了,抱着霍星澜的腿开始哼哼唧唧地耍赖:“要……要嘛……”
若是以前,霍星澜可能心一软就妥协了,或者想办法转移他的注意力。但此刻,他看着儿子那渴望又委屈的小脸,决定换一种方式。他没有立刻抱他,也没有训斥,只是继续温和地,但很坚定地说:“爸爸知道星星想要,那个看起来很好玩。但是,那个车车需要很大的宝宝才能玩,星星的腿还不够长,力气也不够大,现在玩会摔跤,会很疼的。我们星星是勇敢的宝宝,再耐心等等,好吗?”
他指着不远处一个正在玩摇摇马的小女孩:“你看,那个小妹妹玩的那个,星星就可以玩哦,我们要不要去试试?”
小星星听着爸爸的话,又看看那个摇摇马,脸上的委屈渐渐被思考取代。他似乎在努力理解“长大一点”、“会摔跤”这些概念。过了一会儿,他松开了抱着爸爸腿的手,牵起爸爸的一根手指,小声说:“爸爸,摇摇。”
霍星澜心里一松,一股暖流涌过。他知道,儿子听懂了,并且在尝试接受和调整自己的期望。他一把将儿子抱起来,高高举起:“好!爸爸带星星去骑大马!”
那天晚上,霍星澜把这件事讲给林绵听,语气里充满了骄傲:“咱们儿子,好像开始能听懂一点道理了。”
林绵微笑着点头:“是啊,他开始不只是用情绪反应,而是在学习思考和接受了。”
夜深人静,小星星在梦中呢喃翻身的细微声响,如今在父母听来,不再是需要警惕的惊醒信号,而是成长最动听的伴奏。霍星澜和林绵躺在床上,没有立刻入睡。
“有时候觉得,养孩子就像在解一道无比复杂的、没有标准答案的谜题。”林绵轻声说,“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他会给你出什么难题。”
“但每解开一小步,那种成就感,也是无与伦比的。”霍星澜接话道,在黑暗中准确无误地握住了她的手,“而且,我们是两个人一起解。”
他们不再说话,静静地听着彼此的呼吸和儿子均匀的鼾声。窗外的月光一如既往地温柔,见证着这个普通家庭里,关于爱、耐心与成长的,平凡而又不凡的每一天。小星星的探索之旅还在继续,而霍星澜和林绵,也在这趟旅程中,不断地学习着如何成为更好的父母,更好的自己。家的港湾,因为这份共同的成长,而变得更加坚固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