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崖上的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寒冰瞬间冻结,连流淌的月辉都似乎凝滞了。
那一声直接响彻脑海、带着冰冷戏谑的少年清音,如同最纤细却最坚韧的蛛丝,缠绕而上,精准地捆缚住了月云归和飞鸟井音的四肢百骸,甚至试图钻入她们的精神深处。
巨大的、源自未知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狠狠攥紧了她们的心脏,让血液近乎凝固,连呼吸都变成了一种奢侈的挣扎。
手中那刚刚采得、还沾染着夜露与月华清香的灵草,此刻却仿佛燃烧的炭块,灼烫着她们的掌心,更像是无可辩驳的盗窃罪证,让她们浑身僵硬。
小黑猫——晓风残月,依旧慵懒地蹲坐在那根虬结的树枝上,暗金色的瞳孔在两人惨白如纸、写满惊惧的脸上缓缓流转,如同一位百无聊赖的君王打量着误入其领地的、瑟瑟发抖的幼兽,带着一种漫不经心却又绝对掌控的残忍。
它那几条在阴影中若隐若现、仿佛由纯粹暗影编织而成的尾巴,舒缓而诡异地摇曳着,每一次摆动都似乎在无声地牵引着周遭稀薄的月光与浓重的雾气,带来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寒意与压力。
“看来,是选择默认了?”那少年清音再次响起,音调微微上扬,带着一丝索然无味的慵懒,仿佛因为猎物的毫无反应而失去了些许兴致,“无趣。那就……做个好梦吧,小偷小姐。永恒的静谧,或许比你们那短暂喧嚣的生命更有意义。”
它并没有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动作,只是那双暗金色的猫眼微微眯起,深处仿佛有漩涡流转。
一股无形无质、却沉重如太古山岳、冰冷如万载玄冰的灵压骤然凝聚,如同无声的海啸,又似一张无边无际的罗网,精准无比地朝着月云归和飞鸟井音笼罩而下。
这绝非物理层面的冲击,而是直接针对精神核心与灵魂本源的力量,旨在温柔而又不容抗拒地将她们的意识从现实剥离,放逐至永恒的沉眠深渊。
月云归和飞鸟井音只觉得周遭的景象瞬间扭曲、褪色,意识仿佛被一只冰冷的大手从身体里粗暴地拽出,投入一片光怪陆离、飞速远离现实的混沌之中。
刺骨的困意如同无数冰冷的触手缠绕上来,拖拽着她们向着无光的深海沉沦……连一丝惊呼、一个挣扎的念头都无法凝聚,唯有最原始的恐惧淹没了一切。
然而,就在那沉眠之力即将彻底吞噬两人最后一点意识之光,将她们变为两具永远站立于此的活雕塑的刹那——
一直静立在一旁,仿佛也被这骇人景象惊呆、显得无比渺小的索蕾娜,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秀气的眉头。
那神情,更像是在安静的阅读中被一阵突兀的噪音打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与厌烦。
她并没有任何夸张的防御姿态,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波动,依旧平静地望着前方某处虚空。
但在她身侧尺许之地,空间发生了一丝极其微妙、超越凡俗感知的扭曲与坍缩,仿佛那里的规则被瞬间改写。
那汹涌而来、足以让强大法师精神崩坏的沉眠灵压,在触及这片绝对领域的前沿时,竟如同阳光下的冰雪,又如投入虚无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便彻彻底底地、无声无息地……湮灭、消散,归于绝对的“无”。
月云归和飞鸟井音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像是被瞬间从万米深海打捞回水面,肺部火烧般疼痛,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她们踉跄着几乎站立不稳,眼神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极致茫然与更深沉的、刻入骨髓的恐惧。
她们甚至完全无法理解刚才那电光火石间发生了什么,只感觉那无可抗拒的、拖拽她们沉入黑暗的恐怖力量,在最后关头莫名奇妙的……消失了?
如同一个被戳破的噩梦。
树枝上的晓风残月,那副万年不变的慵懒戏谑姿态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裂痕。
它微微坐直了娇小的身体,脖颈处的毛发似乎有极其细微的耸立迹象。
那双暗金色的猫眼睁得更大了一些,里面清晰的讶异迅速被浓重的审视所取代。
它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带着十足分量地,聚焦在那个一直被它下意识归类为“无关紧要附庸”的银发少女身上。
刚才那股力量……消失了?
不是被防御,不是被驱散,也不是被吸收……而是仿佛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一般,被某种更根本的规则直接抹去了痕迹?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人类,甚至不是一个普通强者能做到的事情。
有趣……不,是诡异。
晓风残月的尾巴停止了那舒缓却致命的摇曳,暗金色的瞳孔微微收缩,如同最精准的瞄准镜,死死锁定了索蕾娜。
一股更强、更凝练百倍、其中掺杂着一丝被冒犯的愠怒与强烈探究欲望的精神力量,被压缩成一道无形无色的尖针,撕裂空气,骤然刺向索蕾娜的眉心识海。
这一次,它毫无保留,意图强行撕裂一切伪装,直抵核心,窥探这个存在究竟是何方神圣。
面对这足以瞬间湮灭巨龙灵魂、凶险程度远超之前的攻击,索蕾娜终于有了点稍微明显的反应。
她极其轻微地、无奈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仿佛面对一个屡教不改的顽童。
她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那紫黑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怜悯的光芒。
那凝练如神罚、迅疾如闪电的精神尖针,在触及她眉心皮肤的前一刹那,再次遭遇了那绝对的“无”。
如同最锋利的矛刺入了最深不可测的渊海,没有声音,没有光爆,没有能量的溃散,仅仅是……存在性的消失。
连带着晓风残月附着的部分神念,都被瞬间吞噬切断。
晓风残月娇小的身躯猛地一震,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
它彻底收起了所有漫不经心,猛地从树枝上站了起来,背脊高高弓起,浑身上下漆黑如夜的毛发根根微张,使得它看起来仿佛大了一圈。
喉咙里发出的不再是少年清音,而是低沉沙哑、源自野兽本能的、充满威胁与惊疑的“呜呜”低吼。
暗金色的猫眼里,最后的轻视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难以置信,以及一丝悄然升起的、它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警惕与寒意。
这个人类……不,这个存在……到底是什么?!
它周身开始弥漫起肉眼可见的能量波动,浓郁的月华如同受到君王召唤,疯狂地向它汇聚,在它身体周围形成一层氤氲的、流淌着银色光晕的护盾。
空气中响起细微密集的、如同无数琉璃和冰晶同时碎裂又重组的噼啪声,某种更强大的、引而不发的力量正在急速酝酿。
它似乎决意不惜代价,也要揭开对方的真面目。
然而,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危险边缘——
“啾~”
一声清脆、稚嫩,甚至带着点刚睡醒时迷糊奶气意味的鸟鸣,极其突兀地,在索蕾娜的肩膀处响了起来。
是那只一直被晓风残月完全忽略的、看起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朱红色小鸟。
它似乎是被周围骤然提升的能量场和那不善的敌意吵醒了,不耐烦地抖了抖身上光滑鲜艳的羽毛,睁开了那双黑豆般、此刻却清澈剔透得不似凡物的眼睛,懒洋洋地、带着一丝被打扰清梦的不悦,瞥向了树枝上那如临大敌、能量涌动的小黑猫。
就是这随意至极、仿佛只是扫过一片落叶般的一瞥。
一股难以用言语形容其万分之一的、尊贵、古老、浩瀚、凌驾于众生万物之上的恐怖威压,如同沉睡的太古神山无意间倾泻下的一缕气息,又似浩瀚星海投来一瞥,精准无比地、却又极致克制地,瞬间跨越空间,完全笼罩了晓风残月。
这股威压并非针对肉体,却比任何物理打击更令人绝望。
它直接作用于血脉与灵魂的最深处,如同遇见了绝对的上位者,每一个细胞都在发出本能哀鸣与最原始的恐惧尖叫。
晓风残月周身那疯狂汇聚、即将爆发的月光能量瞬间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哀鸣着溃散消失。
它娇小的身躯猛地一僵,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连最细微的颤抖都无法做到。
那是一种来自生命层次、来自血脉源头、来自规则本身的绝对压制!无可抗拒,无可违逆。
它那双收缩到极致的暗金色猫眼里,瞬间被难以置信的骇然、深入骨髓的恐惧、以及……源自灵魂本能的、无法抗拒的极致敬畏所填满。
它看得清清楚楚,那明明只是一只小小的、不起眼的、甚至有点可爱的红色雀鸟。
但血脉深处传来的、几乎要让它当场崩溃匍匐、献上一切以示臣服的恐怖悸动,却无比真实、无比残酷地告诉它——那绝不是什么雀鸟。
那是……那是位阶远远超越它想象极限的……至高存在。
是行走于世间的……神圣之影。
赤丹的小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人性化的嫌弃和不耐烦,仿佛在看一个吵闹不休的顽皮孩子。
一道唯有晓风残月与索蕾娜能清晰无比捕捉到的、带着慵懒却蕴含着无上权威意味的精神讯念,如同洪钟大吕,直接轰入了晓风残月的脑海深处:
【吵死了,小猫咪。大晚上的不睡觉,炸什么毛?凝聚这点微末月光,是想给本王表演烟花吗?一边玩去。】
这讯念简单,直接,甚至带着点训斥不懂事晚辈的随意口吻。
晓风残月身体剧烈地一颤,高高弓起的背脊瞬间塌软下去,蓬松炸开的毛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服服帖帖,喉咙里那威胁的低吼变成了细微的、近乎呜咽和讨好的咕噜声。
它下意识地就想从树枝上跳下来,做出最谦卑的、五体投地的臣服姿态,祈求宽恕。
但赤丹的下一道讯念紧随而至,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
【老实待着。别暴露本王。她们拿点边角料的草怎么了?又没动核心本源。看把你小气的,这点东西也值得大动干戈?】
晓风残月立刻僵住,所有动作硬生生刹停,乖乖地、甚至有些滑稽地维持着半蹲不蹲的姿势,然后小心翼翼地重新蹲坐回树枝上,只是那几条尾巴尖无比乖巧地、带着明显讨好意味地轻轻晃动了一下。
那双暗金色的猫眼里,之前的警惕、愤怒、戏谑、凝重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敬畏、巨大的委屈,仿佛在无声地控诉“是她们先偷东西的嘛……”。
这一切的发生,看似漫长,实则只在两次心跳之间。
在月云归和飞鸟井音的视角里,只是看到那恐怖无比的小黑猫突然对索蕾娜做出了更凶狠的攻击姿态,虽然她们完全无法理解那无形交锋的凶险。
然后索蕾娜肩头那只她们一直以为只是宠物的漂亮小鸟似乎被惊醒了,不满地叫了一声,再然后……那恐怖到让她们绝望的小黑猫就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彻底吓懵了一样,瞬间从择人而噬的凶兽变成了……一只有点呆、有点怂、甚至有点委屈的家猫?
刚才那令人窒息、仿佛下一秒就要死亡的恐怖压力也莫名消散了大半,只剩下夜风的微凉。
两人完全摸不着头脑,大脑被一连串的惊变和无法理解的转折冲击得一片混乱,只觉得今晚的经历诡异、荒诞得超出了她们认知体系的极限。
索蕾娜这才仿佛无事发生般,缓缓抬起眼睫,看向树枝上那变得“乖巧”的晓风残月,紫黑色的眼眸平静得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古井,开口说了踏入后山以来的第一句话,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询问天气,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力量:
“她们只是取了些生长在外围、对其自身修行至关重要的药材,并未触及此地根本,更无冒犯与破坏之意。此事就此作罢,如何?”
她的声音清泠悦耳,打破了望月崖上诡异的寂静,也终于将月云归和飞鸟井音从巨大的震惊和恐惧中拉扯回现实一丝。
两人心脏狂跳,手心冰凉全是冷汗,紧张万分地看着小黑猫,等待着它的“判决”,尽管这判决似乎完全取决于索蕾娜肩头那只神奇的小鸟和索蕾娜本人。
晓风残月听到索蕾娜的话,暗金色的猫眼下意识地、几乎是谄媚地先瞟了一眼她肩头那位此刻看似人畜无害的赤丹大人。
看到赤丹没有任何表示。仿佛默认了索蕾娜的处置,它这才忙不迭地、几乎带着点感恩戴德的意味,用那双会说话的大猫眼拼命传递出一个“您说了算!完全您说了算!是在下冒失了。”的乖巧眼神。
甚至还极其人性化地、幅度微小却频率极快地连连点动它的小脑袋,生怕回应慢了会引起不满。
它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那位隐藏在雀鸟形态下的存在,其血脉威压之恐怖,让它连一丝一毫反抗或质疑的念头都生不出来。
而这个能让如此存在相伴的银发少女,其本身又该是何等深不可测的人物?它根本不敢去揣测,只想赶紧送走这几位煞神。
月云归和飞鸟井音看着小黑猫这突如其来、近乎谄媚的温顺反应,彻底傻眼了,大脑几乎停止了思考。
这……这就解决了?索蕾娜一句平静的话,这个刚才还要让她们永恒沉眠、恐怖得如同梦魇化身的存在就……秒变乖宝宝,还同意了?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索蕾娜对晓风残月的反应毫不意外,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它的“歉意”:“多谢通融。”
她转而看向还处于魂飞天外、三观重塑状态的两位室友,语气放缓,带上了一丝安抚的意味:“好了,东西已经拿到,误会也解开了。此地能量特殊,久留无益,我们该回去了。”
月云归和飞鸟井音如梦初醒,虽然满心都是奔腾的草泥马和巨大的问号,但强烈的求生本能和离开此地的渴望压倒了一切。
两人手忙脚乱地将珍贵的玉盒紧紧收好,战战兢兢地、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向着来路退去,目光死死盯着地面,再也不敢多看那树枝上的小黑猫一眼,仿佛那是什么看一眼就会石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