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递盒第三次出现在门口时,白宛儿正对着镜子贴创可贴。左手虎口处的划伤是昨天拆快递时弄的,旧报纸团里裹着根生锈的铁丝,指尖划过的瞬间就渗出了血珠。
她盯着门底的缝隙看了三秒,楼道里的声控灯突然“滋啦”一声灭了。黑暗中,那个巴掌大的纸箱像块沉默的墓碑,印着快递单号的胶带在微光里泛着冷白的光。
这已经是连续第三天了。
第一天的快递是在清晨发现的,薄薄的纸箱裹着层保鲜膜,拆开时飘出股潮湿的霉味。里面是团旧报纸,1998年的《都市晚报》,社会版的标题被人用红笔圈着——“xx小区发现无名女尸,右手虎口有黑痣”。
白宛儿当时胃里一阵翻涌。她的右手虎口确实有颗痣,绿豆大小,边缘带着点浅棕色。
第二天的快递来得更早,天还没亮透就被放在门口的脚垫上。这次的报纸是2003年的,体育版被撕去了一角,剩下的版面黏糊糊的,像被水泡过又晒干。她把报纸展开时,发现角落用铅笔写着串数字:302。
是她现在住的房号。
此刻,第三个快递盒正安静地躺在门外。白宛儿摸出抽屉里的水果刀,刀身映出她苍白的脸。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门,楼道里的霉味混着纸箱的纸浆味涌进来,让她想起小时候外婆家的柴房。
纸箱比前两天的重些,晃了晃,里面传来纸页摩擦的沙沙声。她用刀尖挑开胶带,里面果然还是团旧报纸,油墨味浓得呛人。这次的报纸没有日期,头版的照片被人挖去了,只留下个不规则的洞,像只盯着人的眼睛。
“谁在搞鬼?”白宛儿把报纸团扔在地上,脚刚踩上去,就听见“咔嚓”一声轻响。
她愣了愣,蹲下身把报纸展开。第三版的广告栏里夹着样东西,银灰色的,带着点弧度——是半块刀片,边缘生着红褐色的锈,锈迹里嵌着点浅棕色的东西,像块干硬的皮肤。
皮肤的边缘处,有颗绿豆大小的痣。
白宛儿的呼吸突然停滞了。她盯着那半块刀片看了三秒,胃里的酸水猛地涌上喉咙。她转身冲进卫生间,趴在马桶上干呕,直到吐出酸水,才发现手心全是冷汗。
这栋楼是半年前租的,老式居民楼,没有电梯,墙皮剥落得像块掉渣的蛋糕。她选302,是因为租金便宜,而且房东说,前租客留下了不少家具,拎包就能住。现在想来,那些蒙着白布的旧家具,像一个个站在屋里的人。
“咚咚咚。”
敲门声突然响起,白宛儿吓得差点把手里的刀片扔了。她攥着刀片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往外看——是住在对门的邱柏,那个戴黑框眼镜的程序员,总爱在楼道里抽烟。
“白小姐,你没事吧?”邱柏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点含糊,“刚才听见你屋里有动静。”
白宛儿把刀片塞进睡衣口袋,指尖被锈迹硌得生疼:“没事,摔了个杯子。”
“哦,”邱柏的声音顿了顿,“对了,刚才我下楼扔垃圾,看见个穿红裙子的女人在你门口晃,长头发,脸挡着看不清,你认识吗?”
红裙子?
白宛儿的心猛地一沉。她想起昨天傍晚收衣服时,晾衣绳上突然多了件红裙子,雪纺的,裙摆绣着白花,不是她的。当时她以为是楼上的沐沐晾错了,还敲过门,沐沐却说自己从来不穿红裙子。
“不认识。”白宛儿的声音发紧,“可能是找错门了。”
邱柏没再说话,楼道里传来他趿拉着拖鞋离开的声音。白宛儿靠在门板上,后背的冷汗把睡衣浸湿了。她摸出手机想报警,解锁时,屏幕映出她身后的穿衣镜——镜子里,她的肩膀后面,似乎站着个模糊的人影,长头发,红裙子。
“啊!”白宛儿猛地回头,身后空荡荡的,只有那件昨天收回来的白衬衫挂在衣架上,衣角在风里轻轻晃。
是错觉吗?
她走到穿衣镜前,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惨白,眼下的乌青像被人打了一拳。她抬手摸了摸虎口的痣,指尖触到皮肤时,突然想起件事——搬进来那天,她在衣柜的夹层里发现过个日记本,封面是褪色的红绸子,里面的字迹娟秀,却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日记本里没写名字,只记着些零碎的事:“今天又在302门口看见那个男人了,他总盯着我的手看”“刀片磨得很锋利,应该能割开”“痣掉了,就不会再被找到了吧”。
最后一页的日期停留在三年前,字迹被水渍晕开了,只剩几个模糊的字:“他来了,红裙子……”
白宛儿的指尖突然开始发抖。她冲进卧室,翻箱倒柜地找那本日记,床垫下,衣柜顶,书架的缝隙里……直到在床头柜的抽屉深处,摸到了那本封面发潮的日记本。
她翻开最后一页,水渍晕开的字迹旁边,有人用红笔添了句话,字迹歪歪扭扭的,像用指甲划的:“第四天,该还了。”
“还什么?”白宛儿的声音在空屋里回荡,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惧。
这时,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跳动着“未知号码”四个字。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听筒里传来电流的滋滋声,夹杂着女人的呜咽,像隔着层水。
“我的东西……该还了……”
声音很轻,带着点气音,像从地底冒出来的。白宛儿刚想说话,对方就挂了电话,听筒里只剩下忙音。她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半天,突然发现屏幕上沾着点红,像抹没擦干净的口红。
第四天清晨,快递盒准时出现在门口。这次的盒子比前几天的大,正方形,表面裹着层黑色塑料袋,摸上去黏糊糊的,像沾了糖浆。
白宛儿握着水果刀的手在抖,她能感觉到,盒子里的东西和前几天不一样。塑料袋被刀尖划开的瞬间,一股浓烈的腥甜味涌出来,不是血腥味,是腐烂的水果混着香水的味道。
盒子里没有报纸,没有刀片,是空的。
但盒底贴着张纸条,用打印体写着一行字:“今天轮到我来取了。”
白宛儿的呼吸突然停止了。她盯着那张纸条看了三秒,突然想起日记本里的话——“红裙子”。她猛地回头,看见卧室的门不知什么时候开了道缝,缝里透出点红色,像有人穿着红裙子站在里面。
“谁在里面?”她壮着胆子问,声音却在发颤。
卧室里没有回应,只有窗帘被风吹动的哗啦声。白宛儿握紧水果刀,一步步走过去,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影子上。她猛地推开卧室门,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道金光。
床上的白布被掀开了,露出下面的旧床垫,床垫的缝隙里塞着件红裙子,雪纺的,裙摆绣着白花,正是那天晾在绳上的那件。
裙子的领口处,别着张照片,泛黄的,边角卷着毛边。照片上是个穿红裙子的女人,梳着马尾辫,右手搭在胸前,虎口处的痣清晰可见。
女人的脸,和白宛儿镜子里的脸,一模一样。
“啊——”白宛儿尖叫着后退,水果刀掉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她转身想跑,脚却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低头一看,是红裙子的裙摆,正像蛇一样顺着她的脚踝往上爬。
“我的东西……你用了这么久……该还了……”
女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点冰凉的气息。白宛儿猛地回头,看见红裙子里裹着个模糊的人影,长发垂下来,遮住了脸,只有嘴角的口红红得像血。
“你是谁?”白宛儿的牙齿在打颤。
人影慢慢抬起头,长发分开的瞬间,白宛儿看见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只是脸色惨白,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两个黑洞。
“我是你啊……”人影笑了,嘴角咧到耳根,露出里面黑黄的牙,“三年前,你抢了我的身体,占了我的房子,现在……该还给我了。”
白宛儿突然想起些零碎的画面——车祸现场的血迹,医院的消毒水味,医生说“病人失忆了”,还有房东把302的钥匙交给她时,眼里奇怪的眼神。
原来她不是白宛儿。
真正的白宛儿,早就死在了三年前的车祸里。而她,是占据了这具身体的陌生人,继承了她的记忆,她的房子,甚至她虎口的那颗痣。
红裙子还在往上爬,冰凉的布料贴着皮肤,像无数根细针在扎。白宛儿感觉意识在模糊,身体变得越来越轻,像要飘起来。她看见“自己”的手伸过来,指甲涂着鲜红的指甲油,正慢慢抠向她虎口的痣。
“这个痣,是我的……”
疼痛传来的瞬间,白宛儿的意识彻底沉入了黑暗。
第五天,邱柏发现对门的302一直没开门,门口的快递盒堆了好几个,发出难闻的气味。他报了警,警察打开门时,屋里空荡荡的,只有床上铺着件红裙子,雪纺的,裙摆绣着白花。
裙子的领口处,别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穿着红裙子,右手搭在胸前,虎口处的痣清晰可见。
警察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找到了本日记,最后一页的字迹是新写的,用红笔写着:“东西还回来了。”
半个月后,302又租出去了,新租客是个叫沐沐的女孩,长头发,喜欢穿白裙子。搬家那天,她在衣柜的夹层里发现了半块刀片,锈迹里嵌着点浅棕色的东西,像块干硬的皮肤。
皮肤的边缘处,有颗绿豆大小的痣。
沐沐把刀片扔了,没在意。直到三天后,门口出现了第一个快递盒,里面装着团旧报纸,报纸的社会版上,有张被圈起来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穿着白裙子,右手搭在胸前。
照片的角落,用红笔写着个日期,是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