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雪片像被撕碎的星屑，簌簌落在周甃新家的落地窗上，晕开一片片模糊的白。何青山搓了搓冻红的鼻尖，指尖触到玄关柜上那只黄铜麋鹿摆件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声响——像是有人用指甲轻轻刮过木地板。
“别吓我啊，”他回头时带起一阵冷风，贾家欢正举着串彩灯从客厅探出头，发梢还沾着片没融化的雪花，“周甃这房子也太安静了，掉根针都能听见。”
贾家欢把彩灯往圣诞树上缠，暖黄的光在他侧脸晃出细碎的阴影。何青山注意到他手腕上有道浅淡的疤痕，像被什么东西勒过。三个月前他们在医院认识时，贾家欢说那是爬山摔的，可此刻灯光流转间，那疤痕竟像在微微蠕动。
“梅子呢？”何青山弯腰换鞋，鞋跟磕在大理石地面上，回声在空旷的客厅里荡开，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这房子是周甃上周刚买的二手房，位于老城区的顶楼，据说前房主突然搬走，连家具都没带走。
“在厨房帮忙呢。”贾家欢朝厨房努努嘴，“周甃说要做火鸡，让我们别插手。对了，小李怎么还没来？”
话音刚落，门铃就响了。何青山走过去开门，冷风裹挟着雪沫灌进来，小李裹着件黑色大衣站在门外，脸色白得像纸。他摘下围巾时，何青山看见他脖颈上有圈青紫色的印记，像是被人扼住过。
“路上堵车。”小李的声音有点发飘，眼神躲闪着不敢看何青山，“这房子……有点冷啊。”
何青山侧身让他进来，关门前瞥见楼道尽头的窗户糊着层黄纸，纸角被风吹得哗啦啦响，像有人在里面招手。周甃说这栋楼就住了三户人家，可他昨天来看房时，明明数到五楼有七个阳台亮着灯。
厨房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紧接着是梅子的惊呼。何青山跑过去时，看见梅子蹲在地上捡碎片，右手食指被划开道口子，血珠滴在白色的瓷砖上，像绽开的红梅。周甃正拿着创可贴过来，他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可虎口处却有块暗红的印记，像是陈年的血渍。
“小心点。”周甃握住梅子的手，动作轻柔得不像他平时大大咧咧的样子。梅子的脸突然红了，抽回手时碰倒了旁边的调料瓶，黑胡椒撒了一地。
何青山注意到橱柜上的微波炉显示屏在闪烁，时间停留在00:00，而旁边的日历牌被翻到了3月17日——那是前房主搬走的日子。他弯腰帮梅子捡碎片，指尖触到瓷砖的瞬间，忽然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仿佛底下埋着冰块。
“你们听说了吗？”小李不知何时站在厨房门口，声音压得很低，“这房子以前出过事。”
梅子的动作顿了一下，创可贴从指间滑落。周甃把火鸡塞进烤箱，定时器发出“嘀”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厨房里显得格外突兀。
“别瞎打听。”周甃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我买房子的时候查过，手续齐全。”
“可我刚才上来的时候，”小李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的声音清晰可闻，“看见电梯里贴着张寻猫启事，照片上那只黑猫……跟客厅窗台上的摆件一模一样。”
何青山猛地抬头，客厅的窗台上确实摆着只黑猫陶瓷摆件，是他下午帮忙整理时放在那里的。当时他还觉得奇怪，周甃明明说自己讨厌猫。
贾家欢不知何时走进来，手里拿着个相框。相框里是张泛黄的老照片，一男一女站在这栋楼前，男人怀里抱着只黑猫。何青山认出那男人的侧脸和周甃有几分相似，而女人的眼睛……竟和梅子一模一样。
“这是在衣柜最底层找到的。”贾家欢的声音有点发颤，“背面写着日期，2015年12月25日。”
梅子突然捂住嘴冲进洗手间，传来压抑的呕吐声。何青山跟过去时，看见她正对着镜子，脸色惨白。镜子里的她眼眶通红，可当何青山再仔细看时，却发现镜子里的人嘴角正向上弯着，露出诡异的笑容。
“你没事吧？”何青山递过纸巾，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冰凉刺骨。
梅子摇摇头，接过纸巾时，何青山看见她手腕上有串红绳手链，绳子上串着颗黑色的珠子。那珠子在灯光下泛着油光，像只睁着的眼睛。
“这珠子挺特别的。”何青山随口说道。
梅子的手猛地一抖，手链掉在地上，珠子滚到洗手池底下。她慌忙蹲下去捡，何青山帮忙去够时，手指摸到块冰凉的金属——是把钥匙，上面刻着个模糊的“3”字。
“这是什么？”何青山把钥匙捡起来，钥匙柄上沾着层黏糊糊的东西，闻起来像铁锈。
梅子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抢过钥匙就往口袋里塞。“没什么，可能是前房主掉的。”她的声音发紧，像是在隐瞒什么。
何青山走出洗手间时，客厅里的气氛异常凝重。小李正拿着那只黑猫摆件，翻来覆去地看。摆件的眼睛是用玻璃做的，在灯光下闪着幽光。
“这摆件底下有字。”小李指着底座，“好像是……‘煤球’。”
“煤球？”贾家欢凑过去看，“那寻猫启事上写的就是这个名字。”
周甃从烤箱里拿出火鸡，香气弥漫开来，却驱散不了空气中的寒意。他把刀叉摆上桌时，何青山注意到他拿叉子的手在微微发抖。
“开饭吧。”周甃的声音有点沙哑，“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晚餐时谁都没说话，只有刀叉碰撞盘子的声音。火鸡烤得有点焦，吃起来带着股奇怪的腥味。何青山咬了一口，突然觉得那味道很熟悉——像三个月前在医院闻到的福尔马林味。
“叮铃铃——”墙上的老式挂钟突然响了，指针指向十二点。钟声敲到第十二下时，整栋楼突然停电了。
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只有窗外的雪光映出模糊的轮廓。何青山听见小李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谁有手机？”周甃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贾家欢打开手机手电筒，光柱在黑暗中晃动。光线照到小李身上时，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小李躺在地上，双眼圆睁，脖颈上的青紫色印记变得更深了，像被人用绳子勒过。而他的手里，紧紧攥着半片黑猫摆件的碎片。
“他……他死了？”梅子的声音带着哭腔，身体抖得像筛糠。
何青山蹲下去探小李的鼻息，指尖刚碰到他的皮肤，就被猛地抓住。小李的眼睛突然睁开，瞳孔放大，嘴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手指死死抠着何青山的手腕。
“猫……猫在天花板上……”小李的声音像破风箱，没等说完就头一歪，彻底不动了。
贾家欢的手机光柱颤抖着照向天花板，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天花板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几道抓痕，深褐色的，像被什么尖利的东西划过。而在吊灯的位置，竟挂着一团黑影，两只绿幽幽的眼睛正往下盯着他们。
“是煤球……”梅子的声音带着哭腔，“前房主的猫，三年前圣诞节那天死了，被人吊死在天花板上……”
周甃突然从抽屉里拿出把刀，刀光在黑暗中闪了一下。“别装了。”他的声音变得冰冷，“是你把它的尸体挖出来的，对不对？”
梅子惊恐地后退，撞到墙上。“不是我！”她尖叫着，“是你姐姐让我做的！她说只要把猫的尸体放在阁楼，就能让你回心转意！”
何青山突然想起什么，冲向阳台。推开窗户时，冷风卷着雪片扑进来。他低头看向楼下，雪地里隐约有个黑影，像是被什么东西拖着，正往楼后移动。
“阁楼在哪？”何青山回头问，声音因寒冷而发颤。
周甃没说话，转身走向走廊尽头的一扇小门。门是锁着的，但钥匙孔里插着把钥匙——和何青山在洗手间捡到的那把一模一样。
打开门，一股霉味混杂着腥臭味扑面而来。阁楼里堆满了杂物，角落里有个破旧的猫窝，窝里铺着件褪色的红毛衣。毛衣上沾着些黑色的毛发，还有几滴早已干涸的血迹。
贾家欢突然指着墙角，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墙角蹲着个黑影，背对着他们，正在啃着什么东西。黑影缓缓转过身，是小李！他的嘴角沾着血污，手里拿着半只黑猫的尸体，眼睛里没有丝毫神采。
“他不是死了吗？”梅子捂住嘴，眼泪顺着指缝往下流。
何青山突然注意到小李的脖子，那圈青紫色的印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深深的勒痕，和贾家欢手腕上的疤痕一模一样。他猛地看向贾家欢，发现贾家欢正盯着小李，眼神里充满了恐惧，还有一丝……愧疚？
“是你做的，对不对？”何青山的声音在狭小的阁楼里回荡，“三年前，是你把煤球吊死的。因为它抓伤了你，也因为……你喜欢周甃的姐姐，而她只喜欢这只猫。”
贾家欢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瘫坐在地上。“不是我……”他喃喃自语，“是它先挠我的……我只是想吓唬吓唬它……谁知道它会挣扎……”
周甃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在阁楼里显得格外诡异。“我姐姐就是因为煤球死的。”他的声音变得低沉，“她看到煤球的尸体后，从这里跳了下去，就在三年前的今天。”
何青山这才注意到周甃的眼睛，瞳孔是浅灰色的，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这双眼睛，和照片里那个男人的眼睛一模一样。
“你不是周甃。”何青山后退一步，心脏狂跳，“你是谁？”
男人慢慢转过身，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我是周磊，周甃的哥哥。”他舔了舔嘴唇，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周甃受不了姐姐的死，三个月前就疯了，现在还在精神病院呢。我只是想让你们陪我和姐姐，还有煤球，过最后一个圣诞节。”
梅子突然尖叫一声，指着周磊的身后。周磊身后站着个女人的身影，穿着那件褪色的红毛衣，怀里抱着煤球的尸体。她的脸苍白如纸，眼睛里淌着血，正是照片里的那个女人——周甃的姐姐。
“姐姐，你看，他们都来了。”周磊笑着说，伸手想去碰女人的脸。可他的手却径直穿过了女人的身体，像穿过一道烟。
女人的目光落在梅子身上，眼神里充满了怨毒。梅子突然跪倒在地，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布包，颤抖着打开。布包里是几根黑色的猫毛，还有一张黄色的符纸。
“是她让我做的！”梅子哭喊着，“她说只要把煤球的尸体挖出来，放在阁楼，再找五个和当年有关的人来献祭，就能让你姐姐转世！我只是想救我弟弟，他得了重病，需要钱……”
何青山这才明白，小李脖颈上的印记，贾家欢手腕上的疤痕，梅子的红绳手链，还有自己……他们都和三年前的那件事有关。小李是当年的兽医，没能救活煤球；贾家欢是凶手；梅子是帮凶；而自己……何青山突然想起三年前的那个圣诞节，他曾在这栋楼下看到过一只被吊死的黑猫，却因为害怕而没有报警。
女人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周围的温度骤降。何青山感到一阵窒息，仿佛有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他看向窗外，雪不知何时停了，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照亮了楼下的雪地。雪地里躺着五个人，穿着和他们一模一样的衣服，一动不动。
“原来我们早就死了。”何青山苦笑一声，感到意识渐渐模糊。他最后看到的，是女人抱起煤球的尸体，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周磊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和女人一起消失在空气中。
贾家欢瘫在地上，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对不起”。梅子抱着头，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小李依旧蹲在那里，机械地啃着手里的东西，眼神空洞。
何青山的身体越来越轻，像要飘起来。他最后看了一眼阁楼的门，门外传来圣诞歌的旋律，还有人们的欢声笑语。原来今天真的是圣诞节，只是他们，再也无法回到那个温暖的世界了。
雪又开始下了，落在阁楼的窗户上，很快积起一层薄薄的白。楼下的雪地里，五个身影静静地躺着，仿佛只是睡着了。明天早上，会有人发现他们，会有人报警，会有人为他们流泪。但没有人会知道，在这个寒冷的圣诞夜，曾发生过怎样诡异的故事。
而这栋楼，又会迎来新的主人。或许在下一个圣诞节，还会有五个不知情的人，来到这里，重复着同样的命运。因为有些债，总要有人偿还；有些执念，永远不会消散。就像那只叫煤球的黑猫，它的眼睛，会永远盯着这栋楼里的每一个人，直到所有的恩怨，都得到了结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