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第三次卡在锁芯里时，青天正举着手机往锁孔里照。屏幕光在黄铜钥匙柄上投出细碎的光斑，那些原本该是缠枝莲纹样的沟壑里，积着层灰黑色的絮状物，像谁用指甲抠进去的霉斑。
“我说你这破锁早该换了。”王二狗叼着烟靠在楼梯扶手上，烟灰簌簌落在褪色的迷彩裤上，“上礼拜三楼老张家遭贼，锁芯都让人撬成麻花了，你这破木门，人家一脚就能踹开。”
青天没接话，只是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钥匙在锁孔里发出“咔哒”一声脆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掰断了。他猛地抽回手，钥匙柄上的絮状物蹭在掌心，黏腻得像没干的血。
“操，断里头了？”王二狗凑过来，烟味混着汗味扑了满脸。
青天摇摇头，把钥匙举到眼前。那些缠枝莲的纹路不知何时变得模糊不清，原本圆润的线条扭曲成奇怪的弧度，在手机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光。
“你这钥匙……”王二狗突然噤声，烟从嘴角滑下来，在地上烫出个黑印，“跟我上回在火葬场见着的那把，有点像。”
青天的手顿了一下。这栋楼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老房子，他租的这间在顶楼，据说前租客是个老太太，去年冬天在屋里走了，等发现的时候，尸体都硬了。中介当时拍着胸脯保证，里里外外消过三次毒，可他搬进来的第一天，就闻到衣柜里飘着股淡淡的福尔马林味。
“想什么呢？”王二狗推了他一把，“不行就找开锁的，我认识个靠谱的，五十块搞定。”
青天把钥匙揣进兜里，金属的凉意透过布料渗进来，却奇异地带着点温热。“不用了，能开。”他掏出钥匙再次插进锁孔，这次异常顺利，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股混杂着灰尘和腐朽的气味扑面而来。
“神了。”王二狗咂咂嘴，“你这钥匙成精了？”
青天没说话，转身进了屋。关上门的瞬间，他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摩擦声，像是有人用指甲在门板上轻轻刮着。
接下来的几天，钥匙总能在各种奇怪的地方出现。有时是在冰箱冷冻层的冻肉底下，有时是在马桶水箱里，甚至有一次，他在晾着的衬衫口袋里摸到了它，金属表面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最诡异的是，每次他找到钥匙，锁孔里总会留下同样的灰黑色絮状物。青天买了瓶酒精，每天晚上睡觉前都把钥匙泡在里面，可第二天早上，那些絮状物还是会准时出现在锁孔里，仿佛凭空长出来的一样。
这天晚上，青天加班到十点多才回家。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好几天，他摸着黑往上爬，脚底下总像是踩着什么软软的东西，发出“噗嗤”的轻响。
走到家门口，他习惯性地摸向口袋，却摸了个空。青天心里咯噔一下，把包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找到钥匙。他想起早上出门时，明明把钥匙放在玄关的鞋柜上了。
难道又丢了？
他皱着眉掏出手机，准备给王二狗打电话，却突然瞥见门锁里插着个亮晶晶的东西。是那把钥匙。
青天愣了一下，伸手去拔。指尖刚触到钥匙柄，一股滚烫的热浪猛地窜上来，像是握住了块烧红的烙铁。他疼得嘶嘶吸气，却怎么也甩不开，钥匙像是长在了他的手上。
“操！”他低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拽。钥匙终于被拔了出来，他踉跄着后退几步，背重重撞在墙上。
掌心火辣辣地疼，他低头看去，钥匙柄上的缠枝莲纹样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串扭曲的数字，像是用烧红的铁丝烫出来的：-2023。
，是他的生日。
而今年，是2023年。
青天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他猛地抬头看向门锁，锁孔里漆黑一片，像是一张咧开的嘴，正无声地嘲笑着他。
他跌跌撞撞地进了屋，反手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钥匙被他扔在对面的地板上，那串数字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红光，像是在滴血。
“不可能……”他喃喃自语，“这不可能……”
他今年三十三岁，1990年出生，2023年，就是他三十三岁的生日。可这串数字后面跟着的“-2023”，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他会在今年死去？
冷汗顺着额角流下来，浸湿了衬衫。他想起那个去世的老太太，想起王二狗说的火葬场的钥匙，想起锁孔里那些灰黑色的絮状物。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里逐渐清晰起来。
他猛地爬起来，冲到衣柜前，一把拉开柜门。福尔马林的气味扑面而来，他在一堆旧衣服里翻找着，终于在最底下摸到了一个硬纸壳盒。
盒子是他搬进来时就在衣柜里的，当时以为是前租客留下的垃圾，随手扔在了一边。现在想来，或许里面藏着什么秘密。
他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本泛黄的相册，还有一个用红布包着的东西。他颤抖着打开红布，里面露出一把和他手上那把一模一样的钥匙，只是钥匙柄上的缠枝莲纹样已经完全磨平了，只剩下光秃秃的金属表面。
相册里贴着些老照片，大多是黑白的，照片上的人穿着的确良衬衫，梳着整齐的头发，背景是这栋楼刚建成时的样子。他一张张翻着，突然在最后一页停住了。
照片上是个年轻的女人，梳着两条麻花辫，穿着红色的连衣裙，站在顶楼的天台上，笑得眉眼弯弯。她的胸前挂着一把钥匙，钥匙柄上的缠枝莲纹样清晰可见。
而那张脸，赫然和他长得有七分相似。
青天的呼吸瞬间停滞了。他拿起那张照片，手指在女人的脸上轻轻摩挲着。照片的右下角写着一行小字：1990年3月17日，赠青禾。
青禾。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进他的脑海。他想起小时候，奶奶总喜欢叫他“小禾”，说他刚出生的时候，院子里的禾苗长得特别好。后来奶奶去世了，就再也没人这么叫过他。
难道……
他不敢再想下去，抓起那把旧钥匙，冲到门口，和自己手上的钥匙放在一起。两把钥匙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他手上的那把，钥匙柄上多了那串诡异的数字。
就在这时，他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他的门口。接着，是熟悉的摩擦声，指甲刮在门板上，一下，又一下，像是在催促着什么。
青天吓得浑身发抖，他死死盯着门板，仿佛能透过门板看到外面站着的东西。脚步声很轻，像是个女人穿着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可这栋楼的楼梯是水泥的，根本不可能发出那样的声音。
“谁……谁在外面？”他鼓起勇气喊道，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
门外的摩擦声停了。过了一会儿，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带着浓浓的喘息，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小禾……开门……奶奶冷……”
青天的头皮一阵发麻。那个声音，和他记忆里奶奶的声音一模一样。
“不……你不是我奶奶……”他后退几步，撞到了身后的桌子，桌上的台灯摔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小禾……”门外的声音变得尖利起来，“奶奶好冷啊……你开门让奶奶进去……”
伴随着声音，门板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像是有人在用身体狠狠地撞着门。锁孔里传来“咔哒咔哒”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转动着。
青天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冲到门口，抓起那把带着数字的钥匙，猛地插进锁孔。就在钥匙完全插进去的瞬间，门外的撞击声和叫喊声戛然而止。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
他瘫坐在地上，看着锁孔里露出来的钥匙柄，那串数字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泛着红光。他突然明白了，这把钥匙不是他的，而是那个去世的老太太的。她在去年冬天去世，而他，在今年租了这间房子，成了这把钥匙的新主人。
那串数字的意思，或许不是说他会在今年死去，而是说，这把钥匙的前主人，在2023年，找到了新的归宿。
就在这时，钥匙突然又开始发烫，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烫。他疼得叫出声来，想要拔出来，却发现钥匙像是被焊在了锁孔里，纹丝不动。
他低头看向钥匙柄，那串数字正在慢慢变化，“-2023”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串新的数字：“-2024”。
1950年2月14日，是那个老太太的生日。
而2024年，是明年。
门外，又传来了轻轻的摩擦声，这次，像是有人用指甲在钥匙柄上慢慢刮着，发出细碎而刺耳的声响。
青天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终于明白，这把钥匙不是在找新的主人，而是在找下一个替身。它会一直待在这栋老房子里，等待着下一个租客，等待着下一个生日，然后，把这诡异的诅咒，永远地传递下去。
他想尖叫，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钥匙柄上的数字越来越清晰，看着那串代表着他生日的数字，一点点被抹去，被取代。
黑暗中，仿佛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带着满足而诡异的微笑。
第二天早上，王二狗发现青天的门没锁，他推开门走进去，屋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只有门锁里插着一把钥匙，钥匙柄上的缠枝莲纹样清晰可见，仿佛从未变过。
他耸耸肩，转身走了出去，嘴里还念叨着：“这小子，又忘带钥匙了。”
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像是一声满足的叹息。锁孔里，那串新的数字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红光，等待着下一个有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