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洽娜的指甲在铜制烛台上划出细碎的声响,十二根蜡烛的火苗突然齐齐朝东墙倾斜。画室里弥漫着松节油与霉味混合的气息,那幅未完成的《月光下的自画像》斜靠在画架上,画布上她的影子正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变得稀薄。
你的调色盘在渗血。毕碧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位以修复古画为业的女人总戴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此刻正盯着肯洽娜手边的瓷盘。颜料确实在渗出暗红色液体,在群青与钛白的色块间蜿蜒,像极了凝固的血迹。
肯洽娜猛地转身,画室内的挂钟恰好敲响午夜十二点。墙上的温度计显示十七摄氏度,但她却感到后颈爬过一阵冰寒。三天前她在约克郡拍卖会拍下的那幅维多利亚时期素描就挂在东墙,画中庄园地窖的阴影里,隐约能看见几条黑色条状轮廓。
齐谷说这画有问题。肯洽娜的声音发紧,她抓起铜烛台走向东墙,烛光扫过素描时,那些黑色轮廓似乎动了动。三天前那个雨夜,古董商齐谷把这幅《庄园秘景》送到画室时,特意在画框上缠了三圈铜丝,当时他布满老茧的手指在颤抖。
毕碧安推了推眼镜,从工具箱里取出紫外线灯:1897年约克郡庄园案,十二名仆人失去影子后变成痴呆。法医报告里说,地窖发现的荧光黏液能在黑暗中持续发光七十二小时。紫外线光束射在素描上,画中阴影处立刻浮现出蓝绿色光斑,如同凝固的萤火虫。
画室的门突然被撞开,萨邬跌跌撞撞地冲进来,这位研究古代符号学的学者怀里抱着的羊皮卷散落一地。他的头发凌乱如鸟窝,平日里总是熨烫平整的衬衫沾满泥污,左手死死捂住右眼,指缝间渗出的不是血,而是粘稠的蓝绿色液体。
它们在繁殖。萨邬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满月夜,影子是孵化器。他松开手,露出的右眼瞳孔已经变成浑浊的蓝绿色,虹膜上布满蛛网状的荧光纹路,齐谷在庄园遗址出事了,他让我带这个回来。
肯洽娜注意到萨邬的影子缺了一块,就在右脚脚踝的位置,像是被硬生生咬掉了半圆。
羊皮卷上的拉丁文在烛光下浮现出诡异的活性,那些字母会随着烛火晃动改变排列顺序。毕碧安用沾了柠檬汁的羽毛笔在边缘记录,她发现这些文字在紫外线照射下会显露出第二重含义——一段1897年庄园管家的日记。
第七夜,厨娘玛莎的影子开始发抖。她端着的汤碗明明是平的,汤汁却不断往影子里流。我用铜钥匙戳了她的影子,那东西发出了老鼠般的尖叫。毕碧安念到这里时,画室的窗户突然被狂风撞开,十二根蜡烛同时熄灭。
黑暗中响起鳞片摩擦地板的细碎声响。肯洽娜摸索着抓住烛台,铜制的凉意顺着掌心蔓延到脊椎。她想起齐谷送画来时说的话:纯黑之物不留影,铜能灼其肤。
萨邬的影子在缩小!毕碧安的惊呼声里混着金属摩擦声,肯洽娜点燃火柴的瞬间,看见萨邬正瘫坐在地,他的影子已经缩到只有孩童大小,边缘还在不断剥落,像被虫蛀的黑布。而在他身后的墙面上,三条黑色环节状生物正从《庄园秘景》的画框里钻出来,半透明的鳞片在火柴光下泛着紫蓝色幽光。
肯洽娜将铜烛台朝最近的那条扔过去,金属碰撞墙面的脆响后,传来类似蛋清破裂的声音。一条三十厘米长的生物掉落在地,身体被铜器砸中的地方渗出蓝绿色黏液,在地板上腐蚀出细密的孔洞。
它们的口器在发光。萨邬突然笑起来,右眼的荧光纹路更加清晰,齐谷说那是产卵器,月光会让卵孵化。肯洽娜这才发现他的衬衫口袋里露出半截铜尺,边缘挂着同样的蓝绿色黏液,尺子上刻着的星图已经被腐蚀得模糊不清。
毕碧安突然推倒画架,《月光下的自画像》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肯洽娜看见画布上自己的影子已经完全消失,而现实中她的脚下,影子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什么东西啃噬,边缘泛起锯齿状的缺口。
画框!毕碧安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正试图扯下《庄园秘景》,但画框上的铜丝已经断裂,那些黑色生物正顺着木框爬到墙上,尾部的荧光腺体像小灯笼般闪烁。肯洽娜抓起壁炉旁的铜火钳,当金属触碰到其中一条生物时,它发出尖锐的嘶鸣,身体剧烈扭动起来,鳞片像碎玻璃般纷纷脱落。
萨邬突然剧烈咳嗽,咳出的痰液落在地板上,立刻化作蓝绿色的荧光液。他指着自己的影子,那里缺掉的部分正在蠕动,隐约能看见细小的环节状轮廓在阴影里翻滚。
齐谷的铜怀表......萨邬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在庄园地窖,他说那是1897年的遗物......他的影子突然剧烈收缩,变成只有拳头大小的一团,随后彻底消失。萨邬的身体软软倒下,右眼的荧光彻底熄灭,只剩下空洞的眼窝。
肯洽娜注意到萨邬消失的影子处,地板上多了十二道细密的抓痕,像是某种昆虫的足迹。而那幅《庄园秘景》此刻变得异常清晰,画中地窖的阴影里爬满了黑色生物,它们的尾部正朝着画外闪烁幽光。
毕碧安用铜丝在门窗缝隙都缠了三圈,紫外线灯在画室四角彻夜亮着,发出嗡嗡的低鸣。肯洽娜把萨邬的尸体用帆布裹起来时,发现他的皮肤下有东西在蠕动,隔着布料能摸到细小的凸起,像一串正在生长的珍珠。
1897年的法医报告提到过这种症状。毕碧安将羊皮卷摊在铜制工作台上,用镇纸压住边角,被注入荧光液的人,七十二小时后影子会孵化出幼虫。齐谷说这叫。她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紫外线灯的蓝光,我们必须去约克郡庄园,找到那个铜怀表。
肯洽娜望着窗外,满月像枚银币悬在夜空,她的影子在月光下显得支离破碎,边缘不断有细碎的黑色颗粒剥落。三天前她只是觉得画画时总找不到合适的光影,直到昨天发现自己的影子在独处时会自行移动。
这些鳞片能在黑暗中发光。毕碧安用镊子夹起一片从萨邬身上掉落的碎片,在紫外线灯下,半透明的鳞片显露出复杂的纹路,像极了缩小的星图,齐谷的笔记说,影噬虫来自阴影位面,它们的鳞片是位面通道的钥匙。
凌晨三点,帆布包裹突然剧烈起伏。肯洽娜举起铜火钳的瞬间,帆布被撕裂出无数细小的孔洞,蓝绿色的荧光液从破口渗出,在地板上汇成细小的溪流。数百条厘米长的黑色幼虫从萨邬的尸体里钻出来,它们没有眼睛,头部的环形口器不断开合,在紫外线灯光下痛苦地扭动。
毕碧安将早就准备好的铜粉撒过去,幼虫接触到铜粉的瞬间纷纷爆裂,荧光液溅在墙上,腐蚀出冒烟的凹痕。肯洽娜突然发现自己的影子边缘多了许多细小的缺口,那些幼虫正从阴影里爬出来,尾部拖着丝线般的荧光液。
它们在通过影子移动!毕碧安将紫外线灯对准肯洽娜的脚下,灯光照射处,数十条幼虫正从影子里钻出来,在强光中化作蓝绿色的烟雾。肯洽娜突然想起萨邬说过的话,纯黑之物不留影,她抓起画架旁的黑色罩布裹住全身,那些试图靠近的幼虫果然在罩布边缘停住,茫然地原地打转。
清理完画室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毕碧安的眼镜片碎了一块,左脸颊有三道抓痕,渗出的血珠落在衣领上,立刻被吸收进去,留下蓝绿色的斑点。她的影子完整无缺,但肯洽娜注意到,那影子的手指比她本人多出两根。
铜怀表能定位所有影噬虫的巢穴。毕碧安用铜丝给自己做了个简单的手链,十二节铜环在手腕上叮当作响,1897年的庄园管家就是靠它找到地窖里的母虫。她从工具箱里拿出两副铜制指套,齐谷说接触它们的体液必须用铜,否则会被感染。
肯洽娜把《庄园秘景》收进画筒时,发现画布背面多了几行字,像是用指甲刻上去的:影随形,形逐影,影尽则形灭。墨迹是蓝绿色的,在阳光下微微发光。她突然想起自己的自画像,那个没有影子的自己正从画布深处凝视着现实世界。
驱车前往约克郡的路上,毕碧安一直在研究那本从萨邬身上找到的笔记。齐谷的字迹潦草而急促,其中一页画着个奇怪的符号——圆圈里套着十二道折线,旁边标注着:铜器需经月光淬炼,方能破影。
还有四十分钟满月最高。毕碧安看着车载时钟,指针在11点20分处微微颤抖,我们必须在午夜前进入地窖,否则铜器会失去效力。她突然抓住肯洽娜的手腕,指套下的皮肤传来冰凉的触感,你的影子在车窗外拉长了三倍。
肯洽娜瞥向倒车镜,后视镜里她的影子正扭曲成怪异的形状,像一条试图挣脱身体的黑色蠕虫。而路边的树影都在朝同一个方向倾斜,仿佛有股无形的力量在牵引着所有阴影。
庄园的铁艺大门缠绕着枯死的常春藤,铜制门环上刻着的家族纹章已经被腐蚀得模糊不清。毕碧安用紫外线灯照射门柱,那些藤蔓覆盖的地方立刻显露出蓝绿色的光斑,如同镶嵌在石头里的萤火虫。
齐谷的车在这里。肯洽娜指着灌木丛后的银色轿车,车窗上布满抓痕,副驾驶座上散落着铜制工具,其中一把镊子夹着半片黑色鳞片。车顶上的阴影异常浓重,即使在月光下也呈现出近乎纯黑的色泽。
踏上石阶时,肯洽娜听见脚下传来细碎的碎裂声。那些石阶的缝隙里塞满了蓝绿色的结晶,踩上去像踩碎了凝固的星光。毕碧安从包里取出两根铜制手杖,杖头镶嵌着月光石,在满月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地窖入口在厨房。毕碧安对照着羊皮卷上的地图,1897年的记录说,管家在壁炉后面藏了条密道。厨房的木门一推就开,铰链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灶台上方的铁钩上挂着十二把生锈的刀具,刀刃反射着窗外的月光,在地板上投下扭曲的阴影。
壁炉里积满了灰烬,毕碧安用铜手杖拨开焦黑的木柴,露出后面的石门。门上刻着与齐谷笔记里相同的符号,圆圈中的十二道折线在月光下微微发亮。当两人将铜手杖同时抵住石门时,符号突然旋转起来,发出齿轮转动的声响。
地窖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混杂着淡淡的杏仁味——那是影噬虫体液的味道,肯洽娜在画室里闻过无数次。紫外线灯的光束扫过之处,岩壁上布满了蓝绿色的黏液,在黑暗中勾勒出蜿蜒的轨迹,最终汇聚向地窖中央的石台。
齐谷!肯洽娜的声音在洞穴般的空间里回荡。古董商倒在石台下,他的身体被无数黑色生物覆盖,那些三十厘米长的影噬虫正用环形口器啃噬他的影子。齐谷的影子已经变得支离破碎,像一块被撕碎的黑布,散落在石台周围。
毕碧安突然抓住肯洽娜的手臂,手杖指向石台上方。那里悬浮着一团浓郁的阴影,即使在紫外线照射下也不见消散,数百条影噬虫正从阴影中源源不断地涌出,尾部的荧光在黑暗中组成闪烁的星河。
母虫的巢穴。毕碧安的声音发颤,笔记里说母虫能制造独立阴影空间,那是它们的维度裂缝。她将铜手杖横在胸前,齐谷的怀表在石台上,看见那个铜盒子了吗?
石台中央的铜盒正不断渗出蓝绿色液体,盒盖上雕刻的十二星座图案在月光下旋转。齐谷的手还搭在盒盖上,他的皮肤已经变得半透明,能看见体内蜿蜒的黑色轮廓,像一群正在迁徙的蠕虫。
当肯洽娜靠近石台时,那些啃噬齐谷的影噬虫突然转向,尾部的荧光同时亮起,形成一道蓝绿色的光墙。她挥舞铜手杖砸过去,金属与虫体接触的瞬间爆发出刺眼的白光,影噬虫的身体像被点燃的油纸般卷曲,鳞片在空中化作闪烁的尘埃。
小心它们的口器!毕碧安的提醒晚了一步,一条影噬虫突然从肯洽娜的影子里钻出,环形口器死死咬住她的脚踝。剧烈的疼痛伴随着刺骨的寒冷传来,肯洽娜看见自己的影子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吸入虫体,而那虫体的尾部正亮起越来越亮的荧光。
毕碧安用铜手杖刺穿了影噬虫的身体,蓝绿色的体液溅在肯洽娜的小腿上,立刻腐蚀出冒烟的伤口。但更让她恐惧的是,自己的影子正在石台周围扭曲成螺旋状,无数细小的环节状轮廓在阴影深处蠕动。
齐谷突然睁开眼睛,他的瞳孔已经完全变成蓝绿色,嘴唇翕动着吐出破碎的词语:怀表......时针......月光......他的手指指向铜盒,肯洽娜这才发现盒盖上的星座图案正在缓慢旋转,与夜空中的星图完美对应。
当满月升至地窖正上方时,铜盒突然弹开,里面的怀表悬浮在半空。这只维多利亚时期的铜制怀表表面刻着复杂的花纹,表盖内侧镶嵌着一块黑色的宝石,在月光下不断吞吐着阴影。
十二点整。毕碧安看着怀表的指针重合,这是影噬虫最活跃的时刻。她的话音未落,怀表突然开始逆向旋转,表盘上的罗马数字渗出黑色液体,在空中组成一个巨大的阴影漩涡,无数影噬虫正从漩涡中涌出。
齐谷的身体突然爆裂开来,数百条影噬虫从他体内飞出,朝着怀表的方向汇聚。肯洽娜注意到他散落在地的影子正在重新组合,那些碎片在石台周围蠕动、拼接,最终形成一个没有实体的黑色人形。
怀表的逆向旋转产生了强大的吸力,肯洽娜感到自己的影子正在被一点点剥离。她死死抓住铜手杖,杖头的月光石爆发出刺眼的光芒,在地面上形成一个银色的光圈,将那些试图靠近的影噬虫烧成蓝绿色的灰烬。
黑色宝石是维度裂缝的核心!毕碧安的声音在漩涡的呼啸中显得微弱,她正用铜丝在地面绘制符号,十二道折线组成的圆圈将石台围在中央,必须用月光淬炼过的铜器刺穿它!
齐谷的影子人形朝着怀表伸出手,那些由纯阴影构成的手指在接触到怀表时,立刻被吸入黑色宝石。怀表的旋转速度越来越快,表盘上的花纹开始脱落,露出底下的金属表面,那里刻满了1897年受害者的名字。
肯洽娜突然发现自己的影子缺了心脏的位置,一个拳头大小的空洞正在缓慢扩大。她能感觉到生命力正随着影子的流失而衰退,眼前开始出现重影,耳边响起无数细碎的低语,像是有无数人在同时诉说着遗忘的记忆。
它们在吞噬记忆!毕碧安的眼镜已经碎裂,她的左眼流出蓝绿色的液体,顺着脸颊滴落在铜丝绘制的符号上,被吃掉影子的人,会先忘记自己的名字,然后是过去,最后连存在过的痕迹都会消失。她指着石台上散落的骨骼,那些1897年的遗骸正在逐渐变得透明,就像这样。
怀表的黑色宝石突然射出一道光柱,击中洞顶形成一个巨大的阴影漩涡。肯洽娜看见漩涡深处有无数模糊的人影在挣扎,他们的影子都被某种力量拉伸、扭曲,最终化作影噬虫的形态。
那是阴影位面!毕碧安将铜手杖抛给肯洽娜,自己则抓起齐谷遗留的铜制工具刀,笔记说只有纯黑之物能进入那里,你的黑色罩布......她的话被突然响起的嘶鸣打断,一条手臂粗细的巨型影噬虫从漩涡中钻出,头部的环形口器里布满婴儿手指般粗细的倒刺。
肯洽娜认出这是母虫,它的鳞片在月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每片鳞片上都映照着一张痛苦的人脸。当母虫的尾部扫过铜丝符号时,那些铜丝立刻变得通红,散发出刺鼻的焦味。
毕碧安突然冲向母虫,将工具刀刺进它头部的口器。蓝绿色的体液喷涌而出,将她整个人浇透。肯洽娜看见她的影子在接触到体液的瞬间开始溶解。
毕碧安的影子像被泼了硫酸的黑布般蜷曲起来,她却死死攥着刀柄不松手。母虫发出震耳欲聋的嘶鸣,环形口器里的倒刺疯狂搅动,将铜刀绞成扭曲的废铁。肯洽娜注意到毕碧安的眼镜片上正凝结着蓝绿色的露珠,每一滴都映出无数微型的影噬虫在蠕动。
“罩布!”毕碧安的声音从体液的咕嘟声里挤出来,她的手指向肯洽娜的背包。那块纯黑亚麻布在月光下泛着哑光,这是出发前特意用墨鱼汁浸泡过的布料——齐谷笔记里记载的“无隙之暗”,连光都无法在其上留下痕迹。
肯洽娜解开背包的瞬间,怀表的漩涡突然加速。她的影子已经只剩下薄薄一层,像贴在地面的黑纸,心脏位置的空洞正汩汩冒出黑烟。当她将黑布抛向母虫时,那些原本在疯狂蠕动的影噬虫突然停滞,如同被按下暂停键的蜂群。
黑布落在母虫身上的刹那,发出羊毛遇火般的焦味。纯黑布料接触到虫体的地方正在冒烟,那些泛着紫蓝光的鳞片成片脱落,露出底下苍白的环节。母虫的嘶鸣变成凄厉的尖啸,它疯狂扭动身体,却发现自己正被黑布一点点吞噬——没有阴影可以藏身的绝望让这头异界生物首次显露出恐惧。
“怀表的宝石!”毕碧安突然爆发出力量,将半截铜刀从母虫口器里拔出来,带出的蓝绿色体液在她手臂上烧出深可见骨的伤口,“用铜手杖!快!”
肯洽娜的手指已经握不住手杖,她的影子正在急速蒸发,脚边的地面露出苍白的石质。当她扑向悬浮的怀表时,看见黑布下的母虫正化作无数细小的光点,那些光点汇入怀表的漩涡,让黑色宝石变得愈发深邃。
铜手杖的月光石在接触宝石的瞬间炸裂开来。肯洽娜感到一股电流顺着手臂窜遍全身,怀表逆向旋转产生的吸力突然反转,那些被吞噬的影子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出。她看见1897年庄园仆人的影子从宝石里飘出来,十二道模糊的人形在空中盘旋,最终化作星光消散。
齐谷的影子人形在光影洪流中转身,它的轮廓比之前清晰了许多,甚至能看出古董商常穿的那件灯芯绒外套的纹路。“满月将尽。”影子的声音像是无数人在同时低语,它朝着肯洽娜伸出手,掌心托着半块正在发光的月光石碎片,“用这个补全你的影。”
当月光石触碰到肯洽娜的影子时,心脏位置的空洞发出蜂鸣。她看着那道缺口被银色光芒填满,流失的生命力顺着血管回流,耳边的低语声渐渐平息。地窖的石壁开始渗出水珠,那些蓝绿色的黏液正在溶解,在地面上汇成蜿蜒的小溪,最终渗入泥土。
母虫的残骸在黑布下彻底化作荧光粉尘,被怀表的漩涡吸得一干二净。毕碧安瘫坐在铜丝符号旁,她的影子已经恢复完整,但皮肤下那些蠕动的凸起并未消失,只是不再移动,像镶嵌在血肉里的黑曜石。
“它还在。”毕碧安抚摸着手臂上的伤口,那里的皮肤已经变成半透明的质感,能看见血管里流动的蓝绿色液体,“影噬虫的卵在我身体里休眠了。”她突然笑起来,金丝眼镜滑到鼻尖,露出左眼瞳孔里淡淡的荧光纹路,“但它们怕铜,不是吗?”
肯洽娜低头看向怀表,黑色宝石已经变得黯淡无光,表盘上的名字正在逐一褪色。当最后一个名字消失时,怀表发出清脆的滴答声,指针开始顺时针转动,阳光突然穿透地窖的石缝照进来,在地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齐谷的影子人形在阳光下渐渐透明,它朝着两人挥手告别,最终化作一缕青烟钻进怀表。肯洽娜将怀表合上时,听见里面传来细微的齿轮转动声,像是有人在遥远的时空里,正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什么。
离开庄园时,肯洽娜回头望了一眼那片被阳光笼罩的土地。石阶缝隙里的蓝绿色结晶已经消失,只有几株新生的常春藤从石缝中探出头,叶片在阳光下投下完整的影子。毕碧安的铜丝手链在手腕上叮当作响,十二节铜环反射着金光,将她皮肤下那些凸起的轮廓映照得若隐若现。
回到画室的那个下午,肯洽娜将《庄园秘景》付之一炬。火焰中浮现出无数细小的黑色剪影,它们在火光里挣扎片刻便化作灰烬。那幅未完成的《月光下的自画像》依然靠在画架上,画布上她的影子已经恢复浓重,只是在左脚脚踝的位置,永远留下了一个半月形的缺口。
三个月后,毕碧安寄来一个包裹。里面是十二片打磨光滑的铜片,每片都刻着不同的星座图案,附信上只有一行字:“满月夜记得放在窗台。”肯洽娜将铜片拼在一起时,发现它们组成了齐谷笔记里那个圆圈十二折线的符号,在台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深夜整理画具时,肯洽娜偶尔会看见自己的影子在独处时微微晃动。但她不再害怕,只是拿起铜制调色刀敲了敲桌面,那些晃动便会立刻平息。画室的东墙上挂着新的画布,上面画着约克郡的阳光,画框四周缠绕着三圈细细的铜丝,在月光下泛着不易察觉的微光。
萨邬的空座位旁,永远放着一杯加了柠檬汁的冷茶。毕碧安说这能中和影噬虫体液的毒性,尽管他们都知道,有些东西一旦被阴影触碰过,就再也回不到最初的模样了。就像怀表深处偶尔传来的低语,就像毕碧安瞳孔里那抹永不熄灭的荧光,就像每个人影子里那些不愿被提及的缺口。
当最后一片雪花落在画室的窗台上时,肯洽娜发现铜丝缠绕的画框上,凝结了一层蓝绿色的冰晶。阳光穿透冰晶的瞬间,折射出十二道不同颜色的光带,在地板上投下斑斓的影子,那些影子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正轻轻摆动着如同环节动物般的尾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