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雄的心跳开始加速。他想起了前两起案子的线索，想起了那个模糊的女性黑影，想起了公交站台上那个女人望向公寓楼的眼神。
一个荒谬却又挥之不去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浮现。
他立刻拿起电话：“喂，是市精神卫生中心吗？我是市公安局刑侦队的周雄，我想了解一下你们那里一个叫姜小筱的病人的情况……对，就是她……她最近有没有外出记录？……什么？没有？……好的，谢谢。”
挂了电话，周雄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医院说，姜小筱因为病情严重，一直处于严密看护之下，最近几个月都没有离开过医院。
这就奇怪了。
他明明看到了她，就在林薇薇住的公寓附近。
是医院的记录有误？还是……他看错了？
不，不会错。那张脸，他记得很清楚。
周雄决定，亲自去一趟市精神卫生中心。
他要见见这个姜小筱。
市精神卫生中心的特护病房区，比周雄想象的要安静。
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吸收了大部分声音。护士们走路都轻手轻脚的，脸上带着职业性的温和。
周雄在护士长的带领下，来到了姜小筱的病房门口。
透过门上的小玻璃窗，周雄看到了里面的景象。
姜小筱正蜷缩在椅子上，背对着门口，仰着头看电视。电视屏幕上，依旧是那部熟悉的《喜羊羊与灰太狼》，欢快的音乐隐约传来。
她的姿势很放松，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呆滞，一动不动，只有随着剧情偶尔眨一下眼睛。身上穿着干净的病号服，头发也梳理得整整齐齐，看起来比周雄在公交站台上看到的要整洁一些。
“姜小筱平时大部分时间都是这样。”护士长轻声说，“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看电视，尤其喜欢看这部动画片。只有在看这个的时候，她才最安静，不吵不闹。”
“她的病情……很严重吗？”周雄问。
“嗯，”护士长点点头，“属于重度精神障碍，伴有认知障碍和情绪不稳定。有时候会突然尖叫、哭闹，甚至自伤。三年前被送进来的时候，情况更糟糕。这几年经过治疗，算是稳定了一些，但想要完全康复，很难。”
周雄沉默了。
他看着那个安静的背影，很难将她和那个能提供精准破案线索的神秘人联系起来。
眼前的姜小筱，看起来那么脆弱、无助，像一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孩子，对外界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她怎么可能拥有那种洞察人心、剖析案件的锐利和冷静？
难道，真的是自己认错人了？
“我们可以进去看看吗？”周雄问。
“可以，但动作轻点，别吓到她。”护士长提醒道。
护士长打开门，轻声说：“小筱，有客人来看你。”
姜小筱没有反应，依旧盯着电视屏幕。
周雄走进病房，目光落在姜小筱的脸上。
近距离看，她的脸色确实很苍白，皮肤细腻得近乎透明。长长的睫毛低垂着，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五官其实很清秀，但因为常年缺乏活力，显得有些寡淡。
“姜小筱女士？”周雄试探着叫了一声。
没有回应。
她的全部注意力，似乎都被电视里的动画片吸引了。
周雄观察着她的手。那是一双纤细、苍白的手，手指修长，但指甲修剪得很短，指尖有些泛白，看起来没什么力气。这双手，能写出那些工整利落、充满力量感的字迹吗？
周雄又看了看她的眼神。
当电视里出现灰太狼被打败的情节时，姜小筱的嘴角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下，露出了一个极其浅淡、近乎无意识的笑容。那眼神里，充满了孩童般的单纯和满足，没有丝毫杂质。
这和他想象中那个神秘线索提供者的眼神，截然不同。
那个神秘人，眼神是冰冷的、锐利的、洞察一切的。
而眼前的姜小筱，眼神是温暖的、呆滞的、与世无争的。
她们只是长得像而已吗？
周雄的心里充满了困惑。
就在这时，电视里的动画片放完了一集，开始插播广告。广告是关于一个最近很火的选秀节目，画面嘈杂，音乐也很劲爆。
原本安静的姜小筱，像是突然被惊醒了一样。
她的身体猛地一震，眼神瞬间变得慌乱起来。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抓遥控器，想要换台，但手指却有些颤抖，好几次都没抓住。
“关掉……关掉……”她喃喃自语，声音细弱，带着一丝恐惧。
护士长连忙走过去，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
姜小筱的呼吸依旧有些急促，眼神里的慌乱还没有完全褪去。她抬起头，茫然地看向四周，当她的目光扫过周雄时，没有任何停留，仿佛只是看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体。
她的眼神，空洞而迷茫。
周雄的心沉了下去。
他几乎可以肯定，眼前的这个姜小筱，不可能是那个神秘的线索提供者。
她看起来那么脆弱，那么依赖着那部动画片带来的虚假平静，怎么可能有能力去分析那些复杂的案件，甚至洞悉罪犯的心理？
也许，真的是自己太敏感了，认错了人。
周雄向护士长道谢，准备离开。
就在他转身走到门口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又回头看了一眼。
姜小筱已经重新低下头，蜷缩在椅子上，像一只受惊的小猫，双手紧紧地抱着膝盖，肩膀微微耸动着，似乎还没有从刚才广告的刺激中恢复过来。
周雄轻轻叹了口气，走出了病房。
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病房里，姜小筱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过了很久，很久。
当确定外面已经没有人之后，她抱着膝盖的手，慢慢松开了。
她缓缓地抬起头。
如果此刻周雄还在，一定会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双原本空洞迷茫的眼睛里，此刻已经没有了丝毫的慌乱和恐惧。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平静的、深不见底的清明。
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病房的墙壁，看到外面的世界。
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带着一丝嘲讽，一丝了然。
她轻轻开口，声音低沉而冷静，与刚才那个细弱的声音判若两人：
“周队长……观察力还不错，可惜，还差了一点。”
她的目光，落在了窗外那片被铁丝网分割的天空上，眼神深邃。
林薇薇的案子，还没有结束。
那个花盆上的划痕，日记里的矛盾，还有那个神秘的经纪人……这一切，都指向一个被掩盖的真相。
她需要一点时间。
离开精神卫生中心后，周雄的心情依旧有些复杂。虽然基本排除了姜小筱的嫌疑，但那个在公交站台上看到的身影，始终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林薇薇的案子，因为找到了花盆上的金属残留和手机里的聊天记录，有了新的进展。
警方重点调查了林薇薇的经纪人，张强。
张强，男，40岁，在业内名声不算好，以手段强硬着称。调查发现，张强确实挪用了林薇薇的一大笔代言费，用于赌博，并且欠下了巨额债务。林薇薇发现后，曾与他激烈争吵，并威胁要解约并曝光他。
这构成了强烈的杀人动机。
然而，张强有不在场证明。林薇薇坠楼的那个雨夜，他声称自己在公司加班，有监控录像为证。虽然监控录像有几个小时的空白期（他说是去了洗手间），但时间不足以让他赶到公寓杀人并返回公司。
案件再次陷入僵局。
难道，真的不是他？
周雄反复看着张强的审讯录像和公司的监控录像，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就在这时，警局值班室再次收到了一张纸条。
还是那个熟悉的笔迹。
“林薇薇坠楼案，凶手是张强。不在场证明伪造。他利用了公寓楼的消防通道，以及与他身形相似的助理的身份卡。注意他右手手腕上的表，表带内侧有微小的金属磨损痕迹，与花盆上的残留成分一致。他在进入林薇薇房间后，假意道歉，趁其不备，用花盆砸晕（未致死），然后将其从阳台推下，伪造自杀现场。花盆划痕是搬运时所留。恢复林薇薇手机里被彻底删除的一段录音，是关键证据。”
周雄看到纸条，精神一振！
这次的线索更加具体，甚至指出了关键证据的位置！
“立刻去查！”周雄下令，“重新审讯张强！检查他的手表！想尽一切办法恢复林薇薇手机里被彻底删除的录音！”
警方再次提审张强。当侦查员指出他手表表带上的磨损痕迹，并将其与花盆上的金属残留进行比对，结果完全吻合时，张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与此同时，技术科的同事也传来了好消息，他们利用先进的技术，成功恢复了林薇薇手机里一段被彻底删除的录音。
录音里，是林薇薇和张强的对话。
“张强！你挪用我的钱，还想抵赖？我已经掌握了证据，明天我就曝光你！”这是林薇薇愤怒的声音。
“薇薇，你听我解释，我也是一时糊涂……你别曝光我，不然我就完了！”张强的声音带着哀求，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狠戾。
“没什么好解释的！我们完了！”
“你别逼我！”
“你想干什么？……啊！”
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只剩下一阵杂乱的声响和重物落地的声音。
铁证如山！
张强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终于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他交代，自己挪用公款被发现后，害怕林薇薇曝光，毁了自己的前途，于是假意去道歉，趁林薇薇不备，用花盆砸晕了她（他以为砸死了）。为了掩盖罪行，他将林薇薇从阳台推下，伪造了自杀现场。
至于不在场证明，他是利用了公司监控的死角和时间差，让与自己身形相似的助理（不知情）替他打卡，然后从消防通道溜出去，打车赶到公寓作案，再迅速返回公司，整个过程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他自以为计划天衣无缝，却没想到，那些细微的痕迹，都被人一一识破。
案子终于告破。周雄拿着那张纸条，心情却比前几次更加复杂。
这个线索提供者，再次展现了惊人的洞察力。他（她）不仅知道凶手是谁，还知道凶手的作案手法、伪造证据的方式，甚至连手表上的细微痕迹、被彻底删除的录音都了如指掌。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推理”能解释的了。
更重要的是，周雄注意到一个细节。这次的纸条，不是被送到值班室门口，也不是放在什么隐蔽的地方。
送纸条的人，竟然直接将纸条从警局大门的栏杆缝隙里塞了进来，刚好被一个巡逻的保安看到。
保安说，送纸条的是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女人，身材很瘦，脸色苍白，低着头，看不清样貌，放下纸条就匆匆离开了，动作很快，消失在街角。
病号服！
周雄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立刻调取了警局门口的监控录像。
监控画面有些模糊，但还是能清晰地看到，那个送纸条的女人，穿着市精神卫生中心的病号服！
虽然她低着头，但从身形和发型来看……
周雄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那张脸——姜小筱的脸！
怎么可能？！
周雄立刻驱车赶往市精神卫生中心。
他再次来到姜小筱的病房门口。
透过玻璃窗，他看到姜小筱依旧蜷缩在椅子上，看着《喜羊羊与灰太狼》，神情呆滞，和他之前看到的一模一样。
护士长也证实，姜小筱今天一直待在病房里，没有出去过。
周雄站在门口，看着里面那个安静的身影，又想起监控里那个匆匆离去的背影，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还是……
一个荒谬却又似乎是唯一解释的念头，在他脑海中越来越清晰。
他想起了自己查到的关于双重人格的资料。
双重人格，是一种分离性身份障碍。患者会表现出两个或多个不同的身份或人格状态，每个身份都有自己独特的记忆、行为模式和认知方式。不同人格之间的转换，往往有特定的触发因素。
难道……姜小筱是双重人格？
那个安静、呆滞、喜欢看《喜羊羊》的，是主人格姜小筱。
而那个冷静、锐利、能洞察案件真相的神秘线索提供者，是她的第二人格？
周雄感到一阵难以置信。
但这似乎是唯一能解释所有疑点的答案。
为什么新闻报道后线索才会出现？因为新闻可能是触发人格转换的因素之一。
为什么姜小筱看起来那么脆弱，却能提供精准的线索？因为提供线索的是另一个人格。
为什么她能在医院和案发现场之间来去自如？因为另一个人格可能拥有不同的能力和记忆，甚至可能知道如何避开监控和看护。
周雄深吸一口气，推开了病房的门。
听到开门声，姜小筱慢慢转过头。
她的眼神依旧是空洞而迷茫的，看到周雄，没有任何反应。
周雄走到她面前，蹲下身，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
“姜小筱，今天下午，你去了哪里？”
姜小筱茫然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你有没有去过市公安局？”周雄又问。
姜小筱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有些困惑，又有些害怕，她低下头，小声说：“不知道……我在这里……看电视……”
周雄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破绽。
但他看到的，只有纯粹的迷茫和恐惧。
就在这时，周雄的手机响了，是小李打来的，告诉他张强已经全部招供，案子彻底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