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在十三层停住时,白晓佳盯着跳动的数字,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帆布包的带子。显示屏上的“13”闪了两下,突然跳成“14”,轿厢里的灯光跟着滋啦响,暗得只剩下应急灯的幽绿。
“老毛病了。”傅轻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的文件夹敲了敲金属壁,“这破电梯总把十三层认成十四层,物业修了八回都没用。”
白晓佳转过头,看见傅轻舟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表在绿光里泛着冷光。他是部门经理,昨天刚在视频会议里通知,总公司要裁撤他们这个边缘分公司,只留八个人守到月底,处理完最后一批客户数据就彻底解散。
电梯门嘶啦滑开,一股潮湿的霉味涌进来。十四层的走廊比视频里看到的更逼仄,米黄色的墙纸卷着边,露出底下深褐色的霉斑,像某种溃烂的伤口。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灯牌闪得厉害,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傅哥,咱真要在这儿待一个月?”小白搓着手哈气,他刚入职半年,脸上还带着学生气,“我听楼下保安说,这层楼以前……”
“说什么?”袁媛猛地抓住小白的胳膊,她的指甲涂着剥落的粉色甲油,“别吓唬人啊!”
“行了。”傅轻舟率先走出去,皮鞋踩在地毯上发出闷响,“就是栋老楼,哪来那么多说法。小白,把服务器开了;付柏之,检查电路;米姐,你带小熙整理客户档案。动作快点,月底前必须清完。”
米小洲应了一声,她头发花白了大半,手里攥着串桃木珠子,走路时总爱贴着墙根。小熙是实习生,背着粉色双肩包,眼睛瞪得溜圆,紧紧跟在米小洲身后。
白晓佳被分到整理纸质合同,她的工位靠窗,窗外是密密麻麻的居民楼,晾衣绳上的衣服像褪色的旗子。她刚把第一摞合同翻开,就听见身后传来“哐当”一声——付柏之手里的工具箱掉在地上,螺丝刀滚到她脚边。
“怎么了?”白晓佳捡起螺丝刀递过去。
付柏之脸色发白,指着天花板:“你看那个……”
天花板的角落有块水渍,形状像个人影,正慢慢往下渗。水渍边缘泛着暗红,像刚凝固的血。
“老楼都这样。”傅轻舟走过来,抬头瞥了一眼,语气平淡,“雨季返潮,明天叫人来处理。”
他的话像块冰,压下了瞬间的慌乱。白晓佳低下头,继续翻合同,纸页间掉出一张泛黄的便签,上面用红笔写着:“别回头。”
字迹歪歪扭扭,墨迹晕开,像被水浸过。白晓佳捏着便签的指尖发颤,抬头时,正好看见米小洲站在她身后,眼神直勾勾的。
“米姐?”
米小洲猛地回过神,桃木珠子攥得咯吱响:“这楼……以前死过人。”
黑子是下午来的,他扛着两箱咖啡,一脚踹开玻璃门:“傅哥,我跟小白跑了趟超市,这鬼地方连个便利店都没有。”
他话音刚落,走廊的灯突然全灭了。应急灯的绿光里,付柏之的声音从服务器那边传来:“跳闸了!我去看看电箱。”
黑暗中传来摸索的声音,袁媛尖叫一声:“谁碰我?!”
“是我。”小白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找不到你了,袁姐。”
傅轻舟掏出手机开了手电筒,光柱扫过每个人的脸,表情都在绿幽幽的光里显得扭曲。白晓佳注意到,米小洲缩在墙角,嘴唇哆嗦着,嘴里念念有词。
“电箱锁死了。”付柏之回来,手里拿着根铁丝,“锁是新换的,打不开。”
“备用钥匙呢?”傅轻舟问。
“物业说没给过我们。”
手机的光突然开始闪烁,信号格变成了红色的叉。黑子骂了句脏话:“操,没信号了?”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往下看,外面的天不知何时暗了下来,雨丝斜斜地打进来,带着股铁锈味。“楼下的路灯也灭了,邪门了。”
白晓佳摸到口袋里的便签,指尖冰凉。她想起早上进电梯时,电梯里的镜面映出了一个穿白衬衫的男人,背对着她,可当时电梯里明明只有她一个人。
“要不……我们走吧?”袁媛的声音发颤,“反正活儿也不急……”
“走不了。”傅轻舟的手电筒照向电梯口,“电梯停了。”
电梯门开着一半,里面黑漆漆的,像个张开的嘴。白晓佳盯着电梯井的方向,隐约听见有水滴声,滴答,滴答,像是从很高的地方落下来。
“楼梯呢?”小白问。
“楼梯间在走廊尽头,”米小洲突然开口,声音沙哑,“但那扇门……从来没人敢开。”
“为什么?”小熙怯生生地问。
米小洲的目光扫过每个人,最后落在天花板的水渍上,那片人影形状的水渍似乎更大了:“十年前,有个女的从楼梯间跳下去了,就从十四层。”
雨越下越大,敲打着窗户,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傅轻舟把办公桌拼在一起,让女生靠里坐,男生轮流守夜。
白晓佳睡不着,盯着墙上的挂钟。时针卡在三点十分,一动不动,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她想起白天整理的合同,有几份的签名处都是空白,却盖着鲜红的章,章上的字模糊不清,像血写的。
“你也没睡?”傅轻舟走过来,手里拿着半瓶水。
白晓佳接过水,没喝:“傅哥,你觉不觉得……这里不对劲?”
傅轻舟沉默了一会儿,看向服务器的方向,付柏之正对着屏幕发呆,屏幕上的数据乱跳,像一群疯狂的虫子。“老楼难免有怪事,别自己吓自己。”
他的话刚说完,付柏之突然叫了一声:“这是什么?”
所有人都被惊醒了,围过去看。服务器的屏幕上弹出一个文档,标题是“员工名单”,下面列着十个名字,前两个已经被红笔划掉,字迹和白晓佳捡到的便签一模一样。
第三个名字是米小洲。
米小洲看到自己的名字,突然瘫坐在地上,桃木珠子散了一地:“是她回来了……她来找我们了……”
“谁?”黑子抓住她的胳膊,“你说清楚!”
“林薇……”米小洲的声音像破锣,“十年前死的那个女的,她以前就在这层楼上班,负责整理客户档案,跟小熙现在做的活儿一样……”
小熙吓得脸色惨白,抓住袁媛的手:“我……我没干什么啊……”
“她不是要找你。”米小洲突然笑起来,笑声尖利,“她要找的是我们所有人!这栋楼的第十四层,根本不是办公的地方,是……是停尸间改的!”
她的话像块石头砸进水里,激起一片恐慌。小白腿一软,坐在地上:“不可能……物业怎么会……”
“物业?”米小洲笑得更疯了,“这栋楼的物业早就换了三批了,谁会管十年前的事?林薇死的时候,手里还攥着份合同,跟我们现在整理的一模一样!”
白晓佳突然想起那张便签,“别回头”三个字在脑子里盘旋。她猛地回头,走廊尽头的楼梯间门不知何时开了条缝,里面黑沉沉的,像有双眼睛在盯着他们。
付柏之突然站起来,冲向楼梯间:“我去看看!”
“别去!”米小洲尖叫,“进去的人都没出来过!”
傅轻舟想拉住他,却被甩开了。付柏之的身影消失在门缝里,紧接着传来一声惨叫,然后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所有人都僵在原地,大气不敢出。袁媛捂住嘴,眼泪无声地往下掉。
“他……他怎么了?”小白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没人回答。走廊里只剩下雨声和自己的心跳声。白晓佳盯着楼梯间的门缝,里面好像有东西在动,一团黑色的影子,慢慢往外渗。
“我们得把他拉回来。”傅轻舟捡起桌上的水果刀,刀柄握得发白。
“疯了吗?”黑子拦住他,“那里面是什么都不知道!”
“总不能让他就那么……”傅轻舟的话没说完,楼梯间里传来拖东西的声音,沙沙,沙沙,像是有人在拖着什么重物往楼上走。
声音越来越近,停在了门后。
白晓佳的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冷汗浸湿了衬衫。她看见门缝里伸出来一只手,指甲缝里全是泥,手腕上有圈深深的勒痕。
“啊——!”袁媛的尖叫刺破了死寂。
那只手猛地缩了回去,拖东西的声音又响起来,慢慢往楼上挪。傅轻舟踹了门一脚,门纹丝不动,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里面顶住了。
“锁死了。”他喘着气,额头上全是汗,“我们被困住了。”
小熙突然指着服务器,屏幕上的名单又变了,付柏之的名字被红笔划掉,第四个是黑子。
黑子的脸瞬间变得惨白,他后退几步,撞到了袁媛:“不是我……别找我……”
他突然抓起桌上的咖啡罐,狠狠砸向服务器:“去你妈的!”
服务器发出刺耳的噪音,屏幕黑了下去。黑暗中,白晓佳听见米小洲在哭,嘴里反复念叨着:“报应……都是报应……”
后半夜,雨停了。天边泛起鱼肚白,可十四层依然暗沉沉的,像被一块黑布罩住了。
袁媛开始出现幻觉,她总说听见有人在哭,指着空椅子说那里坐着个穿红裙子的女人。小白试图安慰她,却被她一把推开,抓着自己的头发尖叫:“别碰我!你身上有她的味道!”
黑子缩在角落,眼神呆滞,手里紧紧攥着把水果刀,谁靠近就给谁一刀。傅轻舟把他绑在了椅子上,他却像没感觉似的,嘴里不停重复着:“别开门……别开门……”
白晓佳坐在窗边,看着楼下。楼底下空荡荡的,连只鸟都没有,只有湿漉漉的地面反射着灰蒙蒙的光。她想起昨天进公司时,前台的盆栽开得正艳,可现在想来,那花的颜色红得像血。
米小洲突然走到她身边,递给她一张照片。照片泛黄,上面有五个人,站在这栋楼前,其中一个女人穿着白衬衫,笑得很灿烂。
“那个是林薇。”米小洲指着照片上的女人,“十年前,我们五个人都在这层楼上班,她是组长。”
“她为什么会死?”白晓佳问。
米小洲的眼神飘向楼梯间的门:“她发现了公司的秘密,那些客户档案……根本不是普通的合同,是……是器官捐献协议。公司在暗地里做人体器官买卖,她想举报,结果……”
她的声音哽咽了:“我们都知道,可没人敢说。那天晚上,我们加班整理协议,她突然冲进来说要报警,然后就跑进了楼梯间……等我们追过去的时候,她已经……”
白晓佳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想起那些空白签名的合同,想起章上模糊的字迹,突然明白了什么。
“所以现在……是她回来了?”
米小洲点点头,眼泪掉下来:“她在找我们,找所有知情的人。十年前我们五个人,现在只剩下我了,她找不到别人,就只能找你们……因为你们也碰了那些协议。”
楼梯间的门突然“吱呀”响了一声,像是有人在里面推门。白晓佳和米小洲同时回头,门缝里透出一点红光,像只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