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壳记
梅雨季的窗台上,蚕宝宝第三次蜕皮时,我蹲在鞋盒旁屏住了呼吸。它弓起雪白的身躯,旧皮从头部开始裂开,露出底下鲜嫩的新肤。这个细微的过程持续了整整两个小时,当它终于挣脱束缚,昂着头啃食桑叶的瞬间,窗外的雨突然停了,阳光穿透云层,在它新生的身体上镀了层金边。
儿时第一次意识到蜕变的存在,是在老屋的后院。那年春天,祖母从集市带回五只小鸡。毛茸茸的黄团子挤在纸箱里叽叽喳喳,我每天放学第一件事就是跑去看它们。有天清晨,我发现一只小鸡正奋力啄破蛋壳,湿漉漉的身子卡在狭小的洞口,拼命挣扎却始终出不来。我急得想伸手帮忙,却被祖母拦住:别碰它,这是它必须自己完成的事。直到黄昏,那只小鸡终于挣脱蛋壳,浑身湿透地瘫在草堆上,却在次日清晨,跟着同伴们欢快地啄食米粒。
初中转学的经历,像一场被迫的蜕变。从熟悉的小镇来到喧嚣的城市,陌生的环境让我成了蜷缩的蜗牛。课堂上不敢举手发言,食堂里找不到并肩吃饭的伙伴,就连课间操的队列都站得手足无措。直到某天,同桌小雨把一张画着笑脸的纸条塞进我手心:放学后一起去图书馆吧?从那天起,我开始试着融入新集体,报名参加文学社,主动和同学讨论数学题。当我第一次在班级朗诵会上念出自己写的诗,台下响起的掌声里,我听见了内心冰层碎裂的声音。
真正刻骨铭心的蜕变,发生在高三的冬夜。一模考试失利,我躲在操场角落痛哭。数学卷子上刺目的红叉,像无数根针扎在心上。班主任陈老师找到我时,大衣上还沾着雪花。知道竹子为什么能长得那么快吗?他指着操场边的竹林,前四年,它的根在地下延伸数百米,积蓄力量。那天之后,我重新制定复习计划,把错题本装订成厚厚的册子,在台灯下反复演算到深夜。当春风再次吹绿校园,我在二模考试中冲进年级前十。发榜那天,阳光透过教室的玻璃窗,照在我写满批注的课本上,那些熬过的夜、流的泪,都化作了成长的养分。
大学毕业那年,我选择了一条少有人走的路。放弃了安稳的国企offer,和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创办了公益组织,致力于乡村儿童的阅读推广。起初,我们四处碰壁,拉不到赞助,租不起办公室,甚至连志愿者都招不到。有次去山区小学送书,遭遇暴雨,泥泞的山路让货车寸步难行。我们顶着雨,徒步三小时把书送到学校。当孩子们捧着崭新的绘本,眼睛里闪烁着光芒时,所有的疲惫都烟消云散。五年过去,我们的团队从几个人发展到上百人,帮助了上千名乡村儿童。这个过程中,我学会了谈判、策划、管理,曾经内向怯懦的女孩,早已蜕变成能够独当一面的负责人。
生活中的蜕变往往悄无声息。楼下的早餐摊主老周,曾经是工厂的下岗工人,为了养活家人,从零开始学做包子。凌晨三点的厨房里,揉面的声响日复一日地响起,手指磨出了厚厚的茧,终于做出了让整条街都称赞的包子。街角的修鞋匠王师傅,年轻时因意外失去双腿,却凭借顽强的毅力学会了修鞋手艺,用布满老茧的双手,撑起了自己的人生。他们的故事让我明白,蜕变不一定轰轰烈烈,更多时候,它是在平凡日子里的默默坚持,是在困境中的绝地重生。
去年回老家,发现老屋的后院早已荒草丛生,但那棵歪脖子枣树还在。抚摸着树皮上深深浅浅的疤痕,想起儿时在树下玩耍的时光。那些被虫蛀过的洞,被风雨折断的枝,都成了它生长的印记。如今它依然每年开花结果,枣子虽小,却格外香甜。这让我想起自己的成长历程,那些挫折与伤痛,何尝不是生命给予的馈赠?正是这些经历,让我们褪去稚嫩的外壳,长出更坚韧的羽翼。
蜕变不是瞬间的华丽转身,而是漫长岁月里的破茧成蝶。它伴随着疼痛、迷茫与挣扎,却也孕育着希望、成长与新生。就像春蚕蜕皮,每一次的剥离都充满艰辛,却让它离飞翔的梦想更近一步;如同种子破土,在黑暗中积蓄力量,只为迎接破土而出的那缕阳光。当我们学会接纳生命中的不完美,勇敢面对每一次挑战,就会发现,那些曾经以为跨不过去的坎,终将成为照亮前路的光,而我们,也在这一次次的蜕变中,遇见了更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