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的脊梁与褶皱
清晨五点,我登上黄山光明顶。浓云翻涌间,第一缕阳光刺破雾霭,远处的莲花峰在金红色的光晕中苏醒,千年迎客松舒展着虬曲的枝干,仿佛要拥抱整个天际。脚下的石阶浸润着晨露,蜿蜒向云海深处,这一刻,我触摸到了山川最原始的脉搏——它们是大地的脊梁,是岁月的褶皱,更是人类精神世界里永恒的图腾。
儿时对山川的初印象,藏在祖父的烟袋锅里。夏夜的老槐树下,他总爱指着天上的银河说:山是盘古的骨头变的,河是女娲的眼泪流的。我托着腮帮子,盯着远处若隐若现的丘陵,幻想那里住着修炼千年的山神。课本里《望庐山瀑布》的插画,飞溅的水花与陡峭的山崖构成惊心动魄的画面,让我坚信,山川是神仙居住的秘境。
第一次真正走进大山,是在武当山的深秋。石阶上铺满金黄的银杏叶,踩上去发出细碎的声响。紫霄宫的飞檐翘角刺破云层,道士们清扫落叶的扫帚声,与山涧的潺潺流水遥相呼应。爬到半山腰,忽然下起细雨,云雾从山谷间升腾而起,远处的山峰时隐时现,恍若水墨画中的留白。挑山工扁担两头的货物随着步伐晃动,他们的号子在山谷间回荡,原来山川的壮美里,藏着凡人的艰辛与坚韧。
大学时的地质实习,让我读懂了山川的沧桑。在太行山深处,教授指着岩壁上的褶皱说:这是两亿年前板块碰撞的痕迹。放大镜下,页岩里的三叶虫化石静静沉睡,它们见证了大海如何隆起为高山。暴雨过后的峡谷,新冲刷出的沟壑里,裸露的岩层像大地的年轮,诉说着亿万年的光阴故事。那些在野外露营的夜晚,躺在防潮垫上,听着山风掠过松林的呼啸,忽然明白,人类的百年不过是山川呼吸间的一瞬。
生活中的山川,以各种形态滋养着人间。秦岭脚下的村落,村民们靠山吃山,采摘的野板栗、晾晒的柿饼堆满院落;武夷山茶农背着竹篓,在云雾缭绕的茶山间穿梭,指尖沾染的茶香经久不散;川西高原的牧人,赶着牦牛翻越垭口,经幡在风中猎猎作响,为山川增添一抹灵动的色彩。这些与山共生的人们,用双手编织着属于自己的生存智慧。
山川的壮美,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中展露无遗。在张家界,砂岩峰林如利剑般直插云霄,云雾缭绕间,恍若悬浮的空中楼阁;西藏的南迦巴瓦峰终年被云雾笼罩,偶尔露出真容时,金字塔般的山尖在阳光下闪耀着圣洁的光芒;云南的虎跳峡,金沙江劈开玉龙雪山与哈巴雪山,惊涛骇浪撞击着岩壁,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这些震撼的景象,让人不得不敬畏自然的伟力。
但山川的温柔,往往藏在细微之处。在江南的丘陵,竹林间的小溪叮咚作响,溪底的鹅卵石被水流打磨得圆润光滑;贵州的苗寨依山而建,晨雾中,炊烟从吊脚楼的木窗里袅袅升起;长白山脚下的温泉,氤氲的热气中,能看见野花在冰雪的缝隙里顽强绽放。这些平凡的景致,让巍峨的山川有了人间的温度。
山川也是历史的见证者。敦煌莫高窟所在的鸣沙山,狂风掠过沙丘,仿佛在诉说千年前商旅的驼铃;长城沿着山脊蜿蜒起伏,垛口的箭孔里,还留着岁月的硝烟;泰山之巅的摩崖石刻,从秦始皇的封禅诏书到文人墨客的诗词,记录着历代攀登者的足迹。这些刻在山川上的记忆,是中华文明最厚重的注脚。
然而,山川也在承受着人类活动的阵痛。过度开发的景区,索道与栈道破坏了山体的原貌;非法采矿留下的矿坑,像大地溃烂的伤口;旅游垃圾污染着纯净的溪流,让原本清澈的山谷蒙上阴影。去年在川西徒步,看到志愿者们背着沉重的编织袋清理垃圾,他们的背影与雪山相互映衬,构成了最令人动容的画面。
暮色降临时,我站在峨眉山的金顶。夕阳把云海染成橙红色,远处的贡嘎雪山在云层中若隐若现。僧人的晚课钟声传来,与山风、松涛交织成曲。山脚下的万家灯火次第亮起,宛如散落人间的星辰。这一刻突然明白,山川不仅是自然的馈赠,更是人类精神的家园。它们教会我们在攀登时保持敬畏,在俯瞰时懂得谦卑;它们既给予我们丰饶的物产,也警示着过度索取的后果。
站在岁月的河岸回望,人类与山川的故事绵延千年。从《山海经》的神话传说,到徐霞客的游记;从王维的山水诗,到现代的生态保护,山川始终是人类灵感的源泉与心灵的归宿。愿我们都能成为山川的守护者,让巍峨的峰峦永远保持脊梁的挺拔,让蜿蜒的江河永远流淌生命的歌谣,在这片广袤的大地上,续写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