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里的离合
秋分的夕照漫过村口的老槐树时,我正站在祠堂的石阶上。晒谷场上的谷堆像座座金黄的小山,乡亲们挥着木锨扬场,谷粒坠落的簌簌声里,混着孩童追逐的笑闹,像首热闹的歌谣。可当暮色漫上来,谷堆被装袋运走,喧闹渐渐消散,只剩下空荡荡的场院和满地的谷糠,像幅褪了色的画。祖父拄着拐杖走过来,鞋底碾过谷糠的声响里,带着泥土的气息:你看这晒谷,聚时是堆金,散时是归仓,哪有不散的聚,可散了,才是为了下次更好的聚。他的皱纹里盛着夕照,像藏着无数个聚散的故事。这一刻,晚风吹起我的衣角,我忽然懂得:聚散从不是残酷的别离,是炊烟里的离合,是藏在悲欢间的自然轮回,在人来人往里,让每个相遇的瞬间,都成为记忆里温暖的印记。
儿时的聚散,藏在祖母的灶台边。逢年过节,叔伯姑婶们从四面八方回来,灶台前总围满了人,婶婶切菜,姑姑烧火,祖母掌勺,铁锅铲碰撞的叮当声,混着说笑声,把厨房挤得满满当当。她的红烧肉总炖得最烂,汤汁浓得能挂住筷子,聚一次不容易,得多炖会儿才入味。可大年初二的午后,行李开始被搬上三轮车,车把上挂着祖母塞的腊肉、腌菜,她站在门槛上挥手,到了给我报个信,声音里的哽咽像被风揉碎的棉絮。有次我拽着姑姑的衣角不让走,她蹲下来给我糖:姑姑得去挣钱,下次回来给你买花布做新衣裳。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手里的糖渐渐化了,黏在掌心像化不开的委屈。后来才明白,祖母的灶台最懂聚散——热闹时,烟火气能掀翻屋顶;冷清时,余温也能焐热空碗,像她总说的锅碗瓢盆总得有歇的时候,可灶膛里的火,啥时都能重新烧起来。
校园时光里的聚散,是教室后的黑板报。高三的最后一个月,黑板报被改成了留言板,红色的粉笔写满了祝福,考上理想的大学记得常联系,字迹歪歪扭扭,却比任何书法都动人。阿琳画的卡通人物在角落里挥手,小宇写的打油诗逗得人笑出泪,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粉笔灰落在他的羊角辫上,像落了层雪。拍毕业照那天,我们把校服外套抛向天空,弧线划过湛蓝的天,像道绚丽的彩虹,可当外套落下,各自认领时,忽然有人哭出了声。班主任站在走廊里,手里捏着我们送的相册:你们就像蒲公英的种子,聚时是朵花,散了才好去更远的地方扎根。那些在教室度过的晨昏,粉笔灰落满肩头的早读,试卷传成波浪的考试,忽然都成了舍不得擦掉的记忆。后来在大学的迎新会上,我看到有人穿着和我们相似的校服,眼眶忽然热了,原来有些聚散,会把思念酿成种子,在陌生的土壤里也能长出牵挂的芽。
职场初期的聚散,是办公室的咖啡杯。刚入职那年,部门的前辈们总爱围在茶水间,李姐的速溶咖啡加两袋糖,王哥的黑咖啡苦得皱眉,我捧着加奶的拿铁,听他们聊项目、说家常,咖啡的醇香里,混着打印机的嗡鸣,把每个午后都泡得暖暖的。可当公司裁员的消息传来,李姐收拾东西时,把攒了半盒的糖塞进我抽屉,你爱喝甜的,留着用;王哥临走前,把他的项目笔记给我,这里面有坑,你照着避。送别宴上,酒杯碰在一起的脆响里,有人红了眼眶,以后常聚的承诺,像杯没喝完的咖啡,余温还在,却要放下了。有次路过他们的工位,空椅子上落着片枯叶,是从窗外飘进来的,像谁遗落的叹息。后来在新项目庆功宴上,我端着酒杯忽然想起他们,原来职场的聚散就像咖啡,有人陪你喝这杯,却没人能陪你喝完全部,可那些一起熬过的夜、改过的方案,早把温暖的印记,刻进了成长的年轮里。
生活中的聚散,藏在最寻常的街巷里。老巷的杂货铺前,张叔总在熟客离开时多说句,来的都是客,走了也是朋友,算盘珠子的噼啪声里,记着谁爱赊账,谁总多付钱;菜市场的鱼摊,王婶杀鱼时总问下次啥时来常来的熟面孔,少了谁都觉得空,刀刃划过鱼鳞的声响里,藏着对熟客的惦记;小区的棋牌室,老李头在牌友搬家时,把珍藏的象棋送了他,棋盘可以散,棋友不能忘,棋子碰撞的脆响里,是说不出的怅然;医院的病房,邻床的大爷出院时,把没吃完的水果留给我,我家远,你留着吃,脚步声渐远时,留下的苹果还带着他的体温。这些细碎的聚散,没有惊天动地的告别,却像老槐树的叶,春生秋落间,把每个相遇的瞬间,都酿成了记忆里的甜,让寻常的日子,因为有过这些温暖的交集,而变得格外值得回味。
历史里的聚散,是笔墨间的悲欢。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写尽了群贤毕至,少长咸集的盛景,可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的慨叹里,藏着对聚散无常的通透;杜甫的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重逢的喜悦里,裹着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的沧桑,聚的珍贵,原是因为散的漫长;苏轼的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把聚散比作月的轮回,让每个分离的时刻,都有了等待圆满的盼头;李清照的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昔日的欢聚与后来的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对比,让聚时的热闹,更显散后的孤寂,却也让记忆里的温暖,愈发清晰。这些藏在诗词里的聚散,像老槐树的年轮,一圈圈记录着相遇与别离,让我们懂得:聚是缘,散是常,可那些共同走过的时光,早已把彼此的印记,刻进了生命的纹理里。
但在快节奏的现代社会,我们总把聚散看得太轻,又把别离看得太重。视频通话代替了促膝长谈,朋友圈的点赞代替了当面的问候,搬家时甚至来不及和邻居说声再见,却在某个深夜,对着旧照片暗自神伤。其实聚散从不是终点,是另一种形式的延续——就像老巷的杂货铺,熟客走了,可张叔还记着他的喜好;就像医院的病房,大爷走了,可苹果的甜还留在舌尖。那些曾经的相遇,早已把温暖的种子播进了心里,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就会开出思念的花,像祖父说的人会走,可情不会散,就像谷粒归仓,明年还能长出新苗。
懂得聚散,不必刻意追求永不分离,只需在相遇时珍惜,别离时坦然。我开始尝试这样的生活:和朋友相聚时,放下手机多聊几句,把笑声刻进记忆;和亲人告别时,认真说声,把牵挂藏进心底;和陌生人擦肩时,多份善意的微笑,让短暂的交集也带着暖意;和过去的自己告别时,多份释然的回望,感谢曾经的相遇成就了现在的自己。这些微小的举动,像在心里种了片菜园,聚时像丰收的季节,把喜悦装满仓;散时像播种的季节,把思念埋进土,等待下一次的重逢。
聚散也是一种生命的态度。它让我们在热闹时懂得感恩,在孤寂时学会珍藏,在相遇时付出真心,在别离时保持祝福。它教会我们:真正的情谊,不是永不分离,是即使分离也能彼此惦记;最珍贵的人生,不是陪谁到最后,是陪过谁的那些时光,都足够温暖,像老巷的张叔,记着每个熟客的喜好;像医院的大爷,把善意留给陌生的邻床,让聚散的轮回里,永远带着温暖的底色,让每个相遇的瞬间,都成为记忆里不褪色的光。
暮色浓了,祠堂的石阶被夕照染成金红。祖父已经回家了,晒谷场的谷糠被风吹起,像群飞舞的蝶。远处的炊烟升起,在暮色里连成片,像给村庄披上了层纱。我往家走,鞋底碾过的谷糠里,还留着白日的温度,像那些聚散的故事,即使散了,余温也能焐热岁月。忽然明白,聚散从不是无奈的选择,是炊烟里的离合,是藏在悲欢间的自然轮回,让每个相遇都有意义,每个别离都有念想,像这村庄的四季,春聚秋散,却总在轮回里,把温暖的记忆,酿成岁月里最醇厚的酒,让我们在往后的日子里,想起时,嘴角会带着笑,心头会泛着暖。
愿我们都能读懂聚散的深意,不畏惧别离,不辜负相遇,像祖父说的那样,聚时尽情欢笑,散时坦然祝福,让每个相遇的瞬间都成为珍贵的记忆,让每个别离的路口都留下温暖的期盼,在人来人往的岁月里,活得真诚而坦荡,让聚散的轮回里,永远有温暖的光,照亮前路,也温暖回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