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暗深处的光阴烛
立秋的月光刚漫过窗棂的格,我已站在老画匠的画室前。他正把松烟墨研进砚台,墨锭转动的声里,混着这墨得浓淡相济,太黑失物,太淡失神的絮语。我举着烛台在画案旁照影,看他把过暗的笔触用清水晕开,你看这透,是让暗处藏光,就像憋闷的心,透点气才活。这一刻,墨香的沉混着烛火的暖漫过来,我忽然看见宣纸上明暗交错的笔触——明暗从不是绝对的分,是藏在浓里的淡,是混在暗中的光,在染与褪之间,把每个晦涩的瞬间,都晕成可以呼吸的境。
儿时的明暗,是祖父的灯笼。他总在冬至的黄昏把烛火挑进竹笼,光晕晃动的声里,混着这灯得罩着才亮,裸着易灭的絮语。我拎着灯笼在巷口学引路,看他把被风吹暗的烛芯重新拨亮,你看这挑,是让暗里生明,就像难走的夜,找找总有亮处。有次为灯笼被雨浇灭哭闹,他却把我拉到屋檐下看星,你看这闪,是乌云遮不住的光,就像心里的盼,再暗也灭不了。竹笼硌红掌心的酸里,混着他明是火,暗是影的教诲。
他的杂物间里,总堆着些的旧物:烧穿的灯盏,褪色的灯笼,断芯的烛台。这屋跟了我五十年,新灯亮,旧灯柔,换着用才知夜性,他指着灯盏的焦痕,你看这黑,是太明没遮拦的记,越显越会藏,就像说话的直,得有含蓄的暗才中听。有年暴雪压塌了柴房,他却把漏进的月光当灯接着劈柴,你看这借,是让暗里的明派用场,就像困着的境,转转总有出路。果然那晚借月劈好的柴,后来烧得比往常更旺,火星的跳里,藏着比明火更韧的劲——有些明暗,藏在借力与转化的智慧里。
少年时的明暗,是先生的铜镜。他总在春分的午后把铜镜擦得锃亮,镜面反光的声里,混着这镜得明暗相照,太亮刺眼的絮语。我举着铜镜在廊下照花影,看他把蒙尘的镜面用麂皮轻拂,你看这拭,是让明里去暗,就像蒙尘的心,擦擦才见真。有个同窗为考砸躲在暗处哭,他却把铜镜对着阴影照,你看这亮,是明能透暗,就像难过来的坎,晒晒就轻了。镜沿磨红指尖的凉里,藏着明见人,暗见心的深意。
他的书房里,总摆着些的铜器:生斑的镜匣,变形的烛台,断链的铜锁。这房跟了我四十年,新镜清,旧镜温,换着用才知人性,他指着镜匣的锈迹,你看这褐,是明里藏暗的记,越厚越见沉,就像经事的人,锋芒得有收敛的暗才长久。有次我为被先生当众批评羞愧,他却把我拉到铜镜前看影子,你看这暗,是明的补,就像露短的羞,记着才长进。果然那次羞愧后,我竟比往常更用功,暗影里的劲,藏着比表扬更实的进——有些明暗,藏在自省与转化的间隙里。
成年后的明暗,是母亲的腌菜缸。她总在白露的清晨把白菜码进暗缸,菜叶叠压的声里,混着这菜得见暗才酸,太明要烂的絮语。我蹲在缸边看她撒盐,看她把浮起的菜用石头压住,你看这压,是让明里就暗,就像张扬的性,收收才成器。有次为腌菜发绿变质抱怨,她却把变味的菜晒成干接着吃,你看这转,是让暗里的错变明里的用,就像做错的事,改改就成经验。缸沿蹭红手腕的疼里,藏着暗处出真味的实。
她的储藏室里,总摆着些的坛子:长斑的酱缸,起雾的醋坛,裂缝的咸菜罐。这室跟了我四十年,新坛净,旧坛醇,换着用才知物性,她指着酱缸的白霉,你看这花,是暗里发酵的记,越厚越见香,就像过日子的苦,熬熬就回甘。有年连日阴雨让腌菜生了蛆,她却把菜倒在地里当肥,你看这化,是让暗里的腐变明里的生,就像绝望的事,转转就成希望。果然那块地后来种出的萝卜,比往常更甜,泥土的香里,藏着比顺利更韧的生——有些明暗,藏在腐朽与新生的循环里。
明暗的质地,是带透的活。灯笼的竹裹着纸的柔,能明能暗,能遮能透,像个藏火的笼;铜镜的铜浸着光的亮,能照能映,能显能藏,像面见心的镜;墨锭的黑泛着石的沉,能浓能淡,能染能褪,像块含光的石;菜缸的陶藏着土的厚,能腌能存,能暗能明,像个藏味的坛。这些被时光浸润的物件,像群会变的友,把经年累月的暗,都晕成了可以透光的明。
老画匠说真明暗都带,他抚摸着刚画好的《月夜》,你看这亮月到暗影的晕,是让明暗慢慢转,就像人情的冷,缓着才不伤。有次见他把过亮的云团染些淡墨,这暗不是减,是让明更显,就像太顺的境,得有点小坎才知珍惜。这些带着层次的画面,让你忽然懂得:真正的明暗从不是刺眼的亮,是藏着暗的明,像灯笼的光与影,铜镜的显与藏,既得经得住黑暗的沉,又得留得住光明的透,在显隐之间藏着活。
明暗的声音,是带透的响。烛火跳动的声里,藏着明暗的换,像首摇曳的诗;铜镜轻擦的声里,裹着显隐的转,像段拂尘的歌;墨锭研磨的声里,含着浓淡的变,像句藏锋的话;菜缸冒泡的声里,浸着发酵的沉,像阵暗涌的潮。这些藏在明暗里的响,像支洞箫,让你在喧嚣中听见暗里的静,在晦涩里记起该有的明,明白明暗的声从不是刻意的亮,是自然的透,像月光漏窗,灯影摇壁,自有一种不需安排的韵。
老琴师说明暗的余韵最耐品,他把琴弦调松半音,这暗里的亮,比直白的响更动人,就像明暗的境,藏着才够味。有次在画室录音,烛火的、研墨的、缸沿的混在一起,竟成了首天然的明暗曲,这是光与影的和,比任何乐章都入心。这些藏在明暗里的响,像杯淡茶,让你在刺眼的亮中尝到暗影的柔,在浓重的暗中记起微光的暖,明白明暗的声从不是刻意的分,是自然的融,像昼接夜,夜连昼,自有一种不需催促的序。
明暗的色彩,是带透的润。灯笼的黄里泛着橙,像跳动的火;铜镜的银里透着青,像映水的月;墨锭的黑里藏着灰,像蒙雾的山;菜缸的褐里带着金,像发酵的光。这些被时光晕染的色,像幅流动的画,让你在凝视时忽然懂得:明暗的色从不是单调的亮,是交融的润,像老灯笼的黄,越暗越见暖,像旧铜镜的银,越久越见清。
画师说最高级的明暗是,他用淡墨画《山夜》,你看这林间的暗,比火把的亮更动人,就像明暗的妙,藏着才够深。有次见他画《灯影》,故意把灯笼的光画得只漏半角,这缺不是憾,是让暗去补,就像心里的明,不说才更真。这些带着含蓄的画面,藏着最通透的观——没有必须张扬的亮,只有恰到好处的藏,就像世间的光,太过刺眼反而伤,带着些暗影才显柔,像明暗的月,半圆的时候,比满圆更有诗意。
明暗的隐喻,是处世的透。孩童时的追是种寻,跟着灯笼的光跑的稚里藏着纯粹的盼;少年时的避是种怯,躲在阴影里怕被看见的羞里藏着青涩的敏;成年后的迎是种勇,走进暗处寻找光明的闯里藏着通透的悟;老年时的照是种引,提着灯为后人照路的暖里藏着沉淀的慈。这些层层递进的透,像支烛,从被照亮到照亮人,终会在岁月里愈显温润。
老禅师说明暗是心上的灯,他指着案头的《心经》,你看这字,比字多四点,是让心多亮四分,就像黑夜,灯芯再小也能破暗。有次听他讲明心见性,指着院中的老槐树,这树昼有叶影,夜有枝痕,不是变,是明暗都藏着它的形,他的手掌抚过粗糙的树皮,像在触摸藏着的光。这些物我相融的瞬间,像盏不熄的灯,让你在黑暗中尝到光明的甜,明白有些明暗只在具体的物里,有些通透却在无形的心里,有些明靠眼睛,有些亮靠心灵,像深巷的灯,虽远,却能照见回家的路。
明暗的记忆,是血脉的续。祖父的灯笼传给了堂兄,每次夜行时,他总会想起暗里生明的叮嘱;母亲的腌菜缸现在摆在我的阳台,暗缸里腌着新菜,酸香里藏着她的话;那些被岁月磨亮的铜镜,我用来照见自己的影,明处见形,暗处见心;这些被时光浸润的物件,像一本本翻开的夜话,每个褶皱里都夹着一次明暗的转,翻开时,能看见祖父挑灯的稳,母亲腌菜的静,画匠研墨的沉。
去年立秋回到画室,在画案的抽屉里发现张褪色的《月夜》,墨痕的暗与纸面的明已晕成一片,像块凝固的夜。我把它铺在月光下,看暗处的墨竟慢慢泛出微光,这是你当年问何为明暗时,老画匠特意留的,说见着月光就懂了,小徒弟的声音里带着清澈,你看这透,是墨记着光的暖,越久越见真。星光落在画上,明暗交错的纹里,像藏着无数眨动的眼。
深秋的风把灯笼的竹骨吹得轻响时,我又站在祖父的老院。新糊的灯笼正在檐下晃,侄儿正在用旧烛台点蜡烛,你看这亮,得有灯笼罩着才暖,就像明暗,总得有个度,他举灯的手稳得像定住的星,日子也一样,混着才够味。我忽然懂得,那些看似对立的明与暗,实则是岁月共生的伴,没有一明一暗的换,哪来这份流转的境。
准备离开时,在母亲的腌菜缸里发现颗漏腌的白菜,菜叶已在暗缸里发了芽,却比记忆里的更嫩,这是她特意留的,说暗里长的芽,见了光才更绿,妹妹的声音里带着怀念,你看这白,是没见着光的记,心也一样,暗过才知明的好。我把白菜栽进花盆,看它在阳光下慢慢转绿,像颗醒过来的心,让眼眶忽然热了。
走出很远再回头,画室的窗影在暮色里像幅淡墨画,老院的灯笼在夜风中亮成暖的星,阳台的菜缸在月光下卧成静的坛。风裹着墨的香,带着蜡的暖,带着菜的酸,我忽然看见明暗深处的光——它从不是割裂的对,是共生的转;不是绝对的灭,是相对的显。就像那些在世间行走的人,心中若有盏明暗的灯,便能在光明时知收敛,在黑暗时存希望,把每个晦涩的瞬间,都活成透光的隙,像窗棂的格,明处透暖,暗处藏幽,各有各的妙,让那些看似熬不过的夜,最终都变成生命里最亮的晨,像灯笼的光,暗过,才更懂得珍惜明的暖。
转身离去时,手机收到侄儿的消息:我把灯笼挂在了村口的老槐树上,暗路都照成了明路,就像爷爷当年那样。字里的亮漫过屏幕,像颗刚点亮的星。我知道,这份明暗的慧会一直跟着我,继续在岁月里流转,把每个遇见的暗,都化成可以透光的明,让那些看似绝望的时刻,最终都变成生命里最暖的光,像祖父的灯笼,风吹雨打,却一直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