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壑深处的光阴痕
处暑的风刚刮落崖边最后一片枫,我已站在老猎户的石屋前。他正把修补好的绳索缠在岩壁的老树上,绳结摩擦的声里,混着这壑得留三分险,太坦了藏不住兽迹,太陡了又断了生路的絮语。我攥着铁钎在旁学凿坑,看他把被暴雨冲松的石桩重新夯进岩缝,你看这固,是让深壑有个歇脚的地,就像悬着的心,抓着点什么才够稳。这一刻,岩屑的腥混着松脂的涩漫过来,我忽然看见深壑在云雾里开合的巨口——深壑从不是决绝的裂,是藏在险里的路,是混在陡中的缓,在探与守之间,把每个望而生畏的崖壁,都酿成可以落脚的阶。
儿时的深壑,是祖父的药篓。他总在白露的晨雾里把采来的崖柏塞进背篓,藤条勒肩的声里,混着这壑里的药得带露挖,沾着崖气,性才烈的絮语。我提着小篮在旁学辨草药,看他把被荆棘勾破的篓底用葛藤补好,你看这连,是让破处也能承住东西,就像碎了的心,缝缝才够韧。有次为壑底的黑不见底哭闹,他却把我拉到崖边看回声,你看这荡,是山把话含在嘴里呢,就像闷着的疼,喊喊才够轻。碎石硌破鞋底的疼里,混着他深壑藏灵药,险境出胆识的教诲。
他的药窖里,总堆着些的家什:豁口的药锄,磨亮的绳索,结着盐霜的水囊。这窖跟了我五十年,新药鲜,旧药知壑的性子,换着用才懂深潜,他指着锄刃的缺口,你看这缺,是跟崖石较劲的记,越钝越见勇,就像难啃的日子,磨磨才够香。有年山洪冲断了下壑的路,他却在绝壁上凿出三十六个脚窝,你看这凿,是让壑认人的狠,就像绝了的路,凿凿才有缝。果然那串嵌在崖上的窝,后来成了山民上下的梯,药香混着汗味的咸里,藏着比坦途更烈的闯——有些深壑,藏在阻断与开凿的缝隙里。
少年时的深壑,是先生的墨池。他总在秋分的暮霭里把壑底的黑石研进砚台,墨锭转动的声里,混着这壑石入墨得重按轻转,太急则涩,太缓则淡的絮语。我握着墨锭在旁学运腕,看他把写废的字纸揉成团扔进壑谷,你看这坠,是让墨魂归壑里,就像错了的事,落落才够清。有个同窗为写不出壑的深摔了砚台,他却带我们去看壑壁的纹,你看这皱,是山给天写的信,就像积了的愁,叠叠才够真。笔尖的墨在纸上晕开的沉里,藏着沟壑即文脉的深意。
他的书房里,总摆着些的物件:裂璺的砚台,浸墨的崖石,泛黄的《壑志》。这屋跟了我四十年,新墨亮,旧墨知壑的沉,换着用才懂深潜,他指着《壑志》的残页,你看这缺,是虫蛀的,越破越见古,就像断了的史,补补才够全。有次我为解不开的字诀对着壑谷发呆,他却让我把宣纸铺在崖石上,你看这拓,是让壑的骨渗进纸里,就像卡壳的思,碰碰才够通。果然那些沾了岩屑的字,后来比往常多了层陡峭的劲,墨迹的险里,藏着比平稳更透的悟——有些深壑,藏在滞涩与贯通的间隙里。
成年后的深壑,是母亲的针线筐。她总在霜降的寒夜里把壑边采的麻线织成绳,线梭穿梭的声里,混着这壑麻得三浸三晒,太潮则脆,太干则硬的絮语。我捏着纺锤在旁学绕线,看她把织到一半的绳头系在窗棂上,你看这悬,是让线记着壑的陡,就像悬着的念,牵着才够安。有次为山下的人迟迟不归对着壑口叹气,她却把刚织好的绳铺在膝上,你看这韧,是麻丝拧出来的,就像等久的心,拧拧才够坚。线香裹着麻味的涩里,藏着绳是壑的桥,心是念的舟的实。
她的储藏室里,总堆着些的家什:磨亮的梭子,结垢的线轴,补过的麻绳。这筐跟了我四十年,新麻韧,旧麻知壑的险,换着用才懂深潜,她指着麻绳的接头,你看这结,是急着续的,越乱越见亲,就像盼着的人,等等才够暖。有年雪崩埋了下壑的路,她却把积攒的麻绳全捐出来编担架,你看这拼,是让线拧成绳,绳连成路,就像难了的坎,凑凑才够过。果然那副浸了血的麻绳担架,后来从壑底抬出了三个山民,绳结的勒痕里,藏着比救援更重的托——有些深壑,藏在隔绝与相援的坚持里。
深壑的质地,是带险的稳。崖壁的石裹着云雾的凉,能陡能缓,能裂能连,像道沉默的疤;药篓的藤浸着草药的苦,能装能漏,能承能负,像条负重的肩;墨池的石泛着松烟的沉,能磨能研,能枯能润,像块有骨的玉;线筐的麻藏着风霜的韧,能织能补,能柔能刚,像根牵挂的弦。这些被岁月啃噬的存在,像群站着的山,把每个望而生畏的瞬间,都站成可以跨越的阶。
老猎户说真深壑都带,他抚摸着岩壁上的脚窝,你看这浅,是前人凿给后人的,太陡则绝,太浅则滑,就像深壑里的事,留着步才够走。有次见他把摔断腿的山民背出壑谷,这背不是多事,是让险处也有暖,就像落难的人,扶扶才够气。这些带着担当的跨越,让你忽然懂得:真正的深壑从不是绝望的裂,是藏着路的险,像药篓的采与承,线筐的织与援,既得经得住绝壁的陡,又得留得住相扶的暖,在裂与连之间藏着活。
深壑的声音,是带劲的沉。绳结摩擦的声里,藏着攀与守的换,像首崖壁的诗;藤条勒肩的声里,裹着采与负的转,像段药篓的歌;墨锭研磨的声里,含着磨与写的变,像句书房的话;线梭穿梭的声里,浸着织与盼的连,像阵线筐的笑。这些藏在深壑里的响,像支厚重的曲,让你在坦途时听见险境的勇,在安逸里记起该有的拼,明白深壑的声从不是呜咽的悲,是沉默的刚,像岩崩的闷,像绳断的脆,自有一种不需言说的劲。
老石匠说深壑的余韵最耐品,他指着崖壁的凿痕,这痕,是一钎一锤啃出来的,比机器打的更见力,就像深壑的妙,凿着才够味。有次在壑底录音,风声的、斧凿的、喘息的混在一起,竟成了首天然的深壑曲,这是险与勇的和,比任何乐章都入心。这些藏在深壑里的响,像杯烈酒,让你在平顺中尝到辛辣的醒,在温暖里记起寒崖的韧,明白深壑的声从不是刻意的悲,是自然的强,像绳磨的嘶,像石裂的轰,自有一种不需抱怨的刚。
深壑的色彩,是带骨的苍。崖壁的褐里泛着苔藓的绿,像幅泼墨的画;药篓的黄里透着草药的紫,像捆沉淀的锦;墨池的黑里藏着宣纸的白,像幅写意的帖;线筐的灰里带着麻线的褐,像团缠绕的念。这些被岁月染透的色,像幅沉郁的笺,让你在凝视时忽然懂得:深壑的色从不是单调的暗,是含蓄的劲,像老崖壁的石,越褐越见骨;像旧墨池的痕,越黑越见深。
画师说最高级的深壑是,他用焦墨画《绝壑》,却在云雾深处留道隐约的绳,你看这隐,是壑故意藏的生机,比全露的更见险,就像深壑的妙,藏着才够味。有次见他画《归人》,故意把人影画得比壑小,这小不是弱,是让壑显人的勇,就像深壑的境,带着些拼才够真。这些带着张力的画面,藏着最通透的观——没有必须填平的险,只有恰到好处的闯,就像世间的深壑,太过平坦反而浅,带着些陡峭才显厚,像母亲的麻绳,越磨越韧,越勒越暖。
深壑的隐喻,是处世的勇。孩童时的怕是种知,望着壑底哭的稚里藏着纯粹的敬;少年时的探是种试,踩着脚窝攀的拙里藏着青涩的勇;成年后的跨是种度,在险与稳间找平衡的智里藏着通透的承;老年时的望是种境,对着壑口想往事的静里藏着沉淀的明。这些层层递进的勇,像把被岩石磨利的斧,砍得越久,刃越锋,终会在岁月里愈显刚健。
老禅师说深壑是心上的坎,他指着壑顶的云,这云,过壑则散,聚壑则浓,不是云在变,是境在转,就像人的难,过了就淡,来了就沉。有次听他讲绝壁生花,指着崖缝的草,这长,是从石缝里挣的命,就像深壑的理,险处才有真风景,他的手掌抚过粗糙的崖石,像在触摸岁月的棱。这些物我相融的瞬间,像面蒙着尘的镜,让你在平顺中尝到艰险的甜,明白有些深壑只在眼前的陡,有些跨越却在心里的勇,有些裂是考验,有些连是成长,像壑与桥,壑有多深,桥就有多韧。
深壑的记忆,是血脉的续。祖父的药篓现在挂在山民的纪念馆,篓底的补丁还在,讲解员说这是老药农的胆;母亲的线筐摆进了新盖的文化站,织到一半的麻绳还悬着,管理员说这是山里人的盼;那些先生研墨的崖石,现在成了书法爱好者的藏品,墨痕里的岩屑说这是先生的骨;这些被时光铭记的深壑,像一本本浸了汗的日记,每个褶皱里都夹着一次跨越的暖,翻开时,能看见祖父攀崖的憨,母亲织绳的慈,先生运笔的稳。
去年处暑回到崖边,在脚窝深处发现块嵌着的指甲盖大小的木片,上面还留着绳索的勒痕,像个未完的约。我把它嵌回原处,看云雾在壑谷里慢慢流动,这是你当年问何为深壑时,老猎户特意留的,说磨透了就懂了,新护林员的声音里带着憨厚,你看这嵌,是路记着攀的人,越久越见诚。山风穿过壑口,绳铃的轻响与壑底的回声渐渐重合,像首无字的歌。
白露的晨雾把药篓的藤条润成褐时,我又站在祖父的药窖前。新采的崖柏正在篓里泛着香,邻家的老人正在捆扎,你看这捆,得顺着藤的性子,就像深壑,得顺着险的理,他的手在云雾里动作稳稳的,日子也一样,险处过熟了,就不怕难。我忽然懂得,那些看似绝望的裂,实则是岁月锻造的阶,没有一凿一攀的勇,哪来这份厚重的境。
准备离开时,在先生的书房里发现张被墨染的壑图,图的角落画了根细如发丝的绳,像个未完的梦,这是他特意留的,说深壑的画,得给路留点地,守书的老人声音里带着怀念,你看这细,是墨记着的韧,心也一样,牵着点什么才够稳。我把图挂回墙上,看阳光透过窗棂照在绳的位置,像条流动的金,让眼眶忽然热了。
走出很远再回头,崖壁的壑在暮色里成了沉默的巨口,药篓的影在月光下缩成倔强的点,书房的墨在灯影里凝着沉的魂,线筐的绳在风里织着绵的念。风裹着岩的腥,带着药的苦,带着墨的沉,带着麻的涩,我忽然看见深壑深处的光——它从不是盲目的裂,是清醒的炼;不是绝望的断,是希望的连。就像那些在世间行走的人,心中若有道深壑的痕,便能在坦途时知警醒,在险境时懂坚守,把每个望而生畏的瞬间,都活成可以跨越的阶,像老猎户的绳,陡时不慌,平处不怠,既攀得了绝壁的险,又护得住同行的暖,让那些看似绝望的时刻,最终都变成生命里最硬的骨,像母亲的麻绳,勒过之后是茧,磨尽之余是暖,余味里都是岁月的甜。
转身离去时,手机收到儿子的消息:爸,带娃爬野山见着深壑,他不敢过,我牵着他踩脚窝,忽然想起您当年教我踩实了再挪步,原来有些坎,真的得一步一步过。字里的稳漫过屏幕,像缕穿过深壑的风。我知道,这份深壑的慧会一直跟着我,继续在岁月里凿刻,把每个遇见的险,都酿成可以回味的勇,让那些看似绝望的时刻,最终都变成生命里最韧的诗,像四季的壑,春的雾、夏的雨、秋的枫、冬的雪,各有各的险,却都在时光里,藏着一个能过的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