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禾带着许连时回来的时候,距离云竹失踪,已经过去了五天之久。
许连时是被困住了。
接到命令时,他只知道琅耀城被流民围攻,作为云清国唯一的异姓王,又是个手里有兵权的将军,行事难免万分小心。
回朝时,为了不落人口舌,只带了几支足够驱散流民的军队。
但一路回来,便发现路上有几股不知名的势力在阻挠他,有流民自发组成的野队,甚至还有朝廷的军队。
许连时忠君刻在了骨子里,一开始并没有怀疑是上面的命令,只以为是从前不小心得罪了某个人,政敌出手,想要贻误军情,好瓦解他在皇帝面前的印象。
直到前方的线报传来,说镇南王府上下几十口人被刘恒杀害,世子不知所踪,才真正摸到了上面的意图。
但彼时,他已身陷囹圄,周围皆是围上来的军队和流民,后方的援军又迟迟不到,只能拼死抵抗。
风禾趁着夜色摸进军营时,许连时正在独自包扎腿上的伤口。
他骑在战马上冲锋,被敌军往小腿上砍了一刀,虽不致命,但多少也影响了行动。
赫赫有名的骠骑大将军,头上有了一半白发,眉眼低垂,皱纹横生,若不是身上涌现出股股杀气,只以为是个迟暮的老人。
他年轻时醉心军营,四处征战,直到三十岁遇到了云竹的母亲,在女方的多次主动追求下才成亲。
成亲五年后,才生了云竹这一个儿子。
算起来,许连时已有五六十岁的高龄。
小腿重伤,这位将军的脊背却挺得笔直,药粉洒在伤口上,眉毛都不皱一下。
察觉到营帐外的动静,反应迅速地将手边的刀抽了出来,“谁!”
风禾掀开毡布,躲开许连时的攻击走了进去,从怀里掏出云竹给的那枚玉牌,“受世子所托,前来送信。”
看到玉牌,许连时面色凝滞,悲伤一闪而过,手里的刀仍旧没有放下,多年的战争生涯,让他如同绷紧了的弦,一刻都不得放松。
风禾没介意他的动作,若不是有这些戒心,恐怕许连时早死了千百回了。
挑了一个合适的距离,风禾把玉牌与信一起扔了过去,看完信,许大将军额头上的青筋冒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手里的刀再也握不住,哐当一声掉下地来。
挺得笔直的脊梁慢慢弯了,一瞬间瘫坐在地。
“是我对不起他们,对不起龄儿,对不起他娘……”
原本收着手,不想把君臣关系闹得太难看的许大将军终于被激发了血性,毕竟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人,加上后方的亲兵终于赶来,壮大了队伍,很快就将几支阻拦的军队和流民打得节节败退。
一路攻上了琅耀城。
许家军一直驻扎在北方,没有诏令不得回都城,皇帝的信里,只是让许连时带少数军队回来护驾。
现下许家军几乎倾巢出动,浩浩荡荡地集结,一路上还和多支官方军队发生了冲突,许连时原本并无谋反之心,这样的行径,却给外界做实了他谋反的传闻。
快到琅耀城时,许大将军近乎须发全白,但仍还保留着一点对皇帝的忠心,许家人一向主张君是君,臣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此刻带着许家军前来,也只是为了增加谈判的筹码,他不敢细想,屠戮许家,究竟是皇帝下令,还是刘恒自作主张。
替皇帝打了一辈子仗,也到了告老还乡的时候,就当帮皇帝解决完最后一件事,接了龄儿,杀了刘恒,便交了兵权,寻一方寂静之地,过平淡的日子。
然而,入局之人,岂是想退就退的。
离琅耀城还有百里的时候,祁京找了过来,神色焦急的告诉两人,云竹失踪了。
他回去时,土地庙周围只有几行杂乱的脚印,短短小半个时辰,他留下的禁制也被破坏,云竹的僧衣、被子等物,还留在庙里。
看样子,不是他自己走的,而是被抓走的。
林子里下了反追踪的术法,让祁京想追都找不到方向。
这个节骨眼儿,能抓云竹,又有能力破坏祁京布下的禁制的势力,就那么几个。
祁京首先怀疑的就是刘恒,但去他家和关押犯人的监牢转了一圈,都不见云竹的影子。
刑兆司祁京进不去,进去了也没有本事把云竹救出来,在外蹲守了两天,才从一个狱卒的嘴里隐约听到,这几天刑兆司又关了新人进去。
祁京的神色很是愧疚,他一向很把师姐的话放心上,这还是第一次搞砸事情。
风禾摸摸他的头,并没有责怪,“从山下到土地庙,全力赶路也要两个时辰,但这伙人半个时辰就把云竹带走了,说明他们早有准备,此事怪不得你。”
山雨欲来风满楼。
许家军兵临城下,驱散了在城外安营扎寨的流民,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或许能依靠集结人力围城,不让里面的人进出。
但面对刀口舔血,真刀真枪的军队,自不会以卵击石,跟他们正面对上,又不是嫌命长了。
刘恒似笑非笑,假惺惺的站在城头,朝着下面的军队喊话,“都说许大将军反了,我本来还不信,怎么?带着许家军来围城,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骠骑大将军的封号都满足不了你的胃口了吗?”
许连时骑着高头大马,饱经风霜的脸上目光坚毅,并没被刘恒的激将法刺激到,而是扬声回复,“我奉圣上的命令前来护驾,我要见圣上。”
“圣上说了,他对许将军失望至极,将此事交由我全权处理”,刘恒淡淡回复。
“而且,相比于圣上,我想许将军应该更想见到您的宝贝儿子才是。”
刘恒拍了拍手,身后的兵卒很快会意,从城楼上的屋子里拖出一个昏迷的人来,白色的僧衣血迹斑斑,不知被打了多少鞭子。
小兵拿着绳子将云竹紧紧捆住,从城楼上吊下来,就那么挂在了城墙上。
“许将军交出虎符,再自我了结赎罪,我便饶你儿子一命,怎么样”,刘恒垂下眼看了一眼。
琅耀城作为都城,城墙建得有几十米高,牵着绳索的小兵手一松,云竹便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瞬间掉下来十几米。
许连时看到自己唯一的儿子被这样折腾,神色不变,甚至连语气都没有半分波动,“刘恒,你没有这个权力,我要见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