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母！师母！水果没了，再上两盘啊！”
许忠义这一嗓子喊得中气十足，声音洪亮得几乎能掀翻屋顶，在略显空旷的客厅里激起回响。
躲在里间的李夫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嗷唠一嗓吓得浑身一个激灵，手里正纳着的鞋底差点掉在地上。
而此刻，紧贴着门缝窥视外间情形的李维恭，更是心头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
他下意识地捂住胸口，那里一阵发闷，差点儿就背过气去。这逆徒，莫非是专门来催命的？
“师——母——！”
外间那拖长了调子的催促声一声接着一声，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透着一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拗。
李夫人只得硬着头皮，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襟，推门走了出去。
甫一踏入客厅，眼前的景象便让她气血上涌。
但见满地狼藉，紫色的葡萄皮东一摊西一撮，像是战场上遗弃的弹壳，踩上去黏腻软滑。
整个客厅显得埋汰不堪，乌烟瘴气，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整洁与体面？
李夫人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气得她面红耳赤，胸口不住起伏。
这个该死的小赤佬！！
她在心里狠狠咒骂。
这哪里是来看望恩师的？
这架势，分明是觉得他们老两口活得太久，存心要来送他们一程！
想起这家伙来时提溜着的那几个寒酸至极的水果篮——里面的苹果蔫了吧唧，葡萄也快掉了梗，一看便是街边摊上处理的下等货色。
就提着这么一堆破烂礼物上门，他倒真不把自己当外人，挺会找地方大吃大喝的！
更要命的是……
今时不同往日，这年头，他李维恭家里早就没了余粮！
法币贬值，物价飞涨得像是坐了火箭，一天一个样。
再加上前阵子为了那个“官复原职”的位置上下打点，疏通关系，早已将本就所剩无几的家底掏空得一干二净。
如今，他李维恭顶着个“即将官复原职”的空名头，听着光鲜，内里却早已被榨干，只剩下一副空架子了！
原本指望着任命正式下达后，能借着由头狠狠回一波血，填补亏空，重振门庭。
可金陵那边传来的调令，就跟特么的便秘一样，艰难无比，几天过去了，愣是没个准信，悬在半空，让人心焦又无奈。
回想昔日风光无限的李府，门前车水马龙，巴结讨好、前来“上贡”的人络绎不绝。
可如今呢？当真是门可罗雀，冷清得连麻雀都不愿意多停留两只，往日的“热闹”恍如隔世。世态炎凉，莫过于此。
李维恭躲在门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满心都是难以言喻的心酸与深深的无奈，仿佛一瞬间又苍老了几岁。
就在这内外交困、一片凄惶之际……
那位曾被寄予厚望的“贴心”大弟子，人称“行走的财神爷”的许忠义，他来了！
虽然上段时间因为一些事情闹得颇不愉快，但终究师徒名分还在不是？还没彻底撕破脸皮不是？
自己眼看就要官复原职，重掌权柄，这个一向最懂得看风向、趋炎附势的学生，定然是嗅到了风声，上门赔礼道歉、重修旧好来的……
结果这一看，好家伙！
这特么的哪是来上贡的，这分明是来上坟的！
带着那上坟标配的祭品——寒碜至极的水果篮！那篮子简陋得仿佛在嘲讽他如今的处境。
眼瞅着这个逆徒登堂入室后，丝毫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地要再次作妖，李维恭再也无法安然躲在后面了。
他强压下翻腾的气血，故意重重地干咳了一声，披着那件半旧不新的外套，颤颤巍巍地挪步出场——
他的步子迈得极小，比戏文里的林黛玉还要虚浮飘忽，整个背影透着一股子难以言说的疲惫与苍凉，比鲁迅笔下的祥林嫂还要沧桑悲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下一秒就要口述遗嘱，交代后事了。
“老婆子，去……去弄点儿热水来！”他声音沙哑，有气无力地吩咐道，眼神却偷偷瞟向许忠义。
许忠义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心下冷笑：演，接着演！就你这演技，金鸡奖不给你颁个终身成就奖都算有内幕！现在倒好，连杯像样的茶都免了，直接用白开水打发是吧！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恩师——您身体可好啊？哎呦喂，我看您这气色，真是悬灯结彩，精神焕发啊！”
许忠义嘴上那叫一个情真意切，甜得能齁死人，可那脚底板却像焊死在了檀木椅子上，纹丝不动。
他不仅稳坐如泰山，甚至还优哉游哉地伸手，将果盘里仅剩的最后两粒葡萄精准地扔进嘴里，腮帮子一鼓一鼓，完美演绎了什么叫：
嘴上都是心意，心里全是生意!!
李维恭伸出手，微微颤抖着，等了个寂寞。
原本指望这学生能有点眼力见儿，上前搀扶一把，结果对方根本无动于衷。
他只好自己讪讪地放下手，继续尬演独角戏：“难……难得啊……如今这世道，也只有你还记得我这把不中用的老骨头了……咳咳……”
“噗——噗！”
两声清晰的脆响，打断了李维恭酝酿好的悲情。
许忠义竟毫无顾忌地将嘴里吐出的葡萄皮和葡萄籽，精准地吐到了他脚下的青砖地上。
逆徒！逆徒啊！！
李维恭看着那滚落到自己脚边的污秽之物，额头上瞬间布满黑线，血管突突直跳！
这是来看他的吗？
这态度分明就是在咒他这老东西怎么还不死啊！
许忠义随手用袖子一抹油汪汪的嘴，笑嘻嘻地说：“还是老师眼光独到！懂我啊！”
心里却补了一句：小爷我就爱看你这种看不惯我，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夸我的憋屈样子。
眼前这场景，堪称经典：
假笑男孩遇上了戏精本精！
李维恭瞪大了一双老眼，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这……这还是那个昔日在自己面前鞍前马后、唯唯诺诺、极尽巴结之能事的好学生许忠义吗？
现在竟然连最基本的表面客气都全省了是吧？！
这天还能不能往下聊了？
这小子脸皮的厚度是又迭代更新了版本吗？
难道他这是对自己前些日子的冷落表示强烈不满？！
看来今日是来者不善啊！
接连吃了两记不软不硬钉子的李维恭，心里顿时警铃大作，一股不祥的预感萦绕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