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是骸骨祭坛唯一的语言。
冰冷的尘埃在微弱的光线下缓缓沉降,如同时间碾碎的骨粉。林不凡躺在冰冷的地面,每一次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都牵扯着道基彻底崩溃后留下的虚空剧痛,灵魂如同被撕裂成千万片,在无尽的黑暗中漂浮、沉沦。左臂的诅咒纹路沉寂下来,不再灼热也不再冰寒,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仿佛这条手臂已经死去。
几步之外,二娃小小的身体蜷缩着,昏迷中偶尔发出无意识的痛苦呓语,手腕上暗红的烙印黯淡无光,如同熄灭的炭火。祖镐静静躺在他身边,乌光彻底内敛,镐身上的矿工战影虚影也消失不见,仿佛只是一柄沉重冰冷的凡铁。
祭坛的中心,那座由深青灰色石质凝固而成的“跪姿丰碑”,是狗剩。石化已经蔓延过他的脖颈,覆盖了下颌,正无情地蚕食着他最后的脸颊。那张曾布满血污和石粉、写满憨厚与倔强的脸庞,此刻只剩下冰冷的石质轮廓,僵硬地凝固在转向泉眼的方向。唯有脖颈与头颅连接处,那最后一丝尚未完全石化的狭小区域,被一缕极其微弱、细若游丝的乳白色气息轻柔地缠绕着,如同母亲试图拉住坠崖孩子的手,做着徒劳却执着的努力。这缕来自泉眼微光的气息,勉强延缓了最后湮灭的速度,却无法阻止那深青灰色如同判决般,一点点向上侵蚀。
希望,就在那覆盖着厚厚灰烬的凹槽之下,顽强地透出一点微弱的乳白光芒,却又被绝望的尘埃深埋,近在咫尺,遥不可天涯。
时间,在死寂中无声流逝。每一刻,狗剩最后一点生机都在被冰冷的石质吞噬;每一刻,林不凡的灵魂都在崩溃的深渊边缘滑落;每一刻,二娃透支的血脉都在枯竭。
就在这时——
嗡…嗡…
一阵极其微弱、几乎被尘埃落定声掩盖的——**嗡鸣**——从祭坛基座深处传来。源头,正是那截布满蛛网状裂痕、此刻正斜倚在凹槽边缘的——**巨兽白玉臂骨**!
臂骨上最深的那几道裂痕深处,一丝丝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金色的——**狂暴能量**——如同被压抑了万载的熔岩,正艰难地、不受控制地——**缓缓溢出**!这股能量充满了混乱、暴戾、被深渊侵蚀后的扭曲感,却又在最核心处,残留着一丝源自大地本源的古老与厚重。
这股混乱的淡金能量如同无形的烟雾,弥漫在死寂的祭坛上。一部分飘向昏迷的林不凡,如同跗骨之蛆,试图钻入他道基崩溃后留下的虚空伤口,带来撕裂般的剧痛。林不凡在昏迷中发出痛苦的呻吟,身体无意识地抽搐。
然而,另一部分淡金能量,却如同受到了某种冥冥中的牵引,缓缓飘向了——**狗剩那石化的躯体**!
当这混乱的、蕴含着狂暴大地气息的能量,接触到狗剩石化躯壳的瞬间,异变陡生!
嗤嗤——!
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狗剩那深青灰色的石化躯壳表面,尤其是膝盖、大腿、腰腹这些曾被暗金光晕抵抗过的地方,竟猛地浮现出无数极其细密的——**暗金色脉络**!这些脉络如同干涸河床上重新被注入溪流,瞬间被涌入的淡金能量点亮!虽然光芒微弱,却顽强地抵抗着石化冰冷的侵蚀,甚至在深青灰色的石质下,隐隐勾勒出肌肉的轮廓!
“呃…”一声极其微弱、如同梦呓般的痛苦呻吟,竟然从狗剩那几乎完全石化的头颅中艰难地挤出!
那点被乳白气息护住的最后意识,在这股狂暴却同源的能量刺激下,如同即将熄灭的火星被泼上了滚油,猛地——**剧烈摇曳起来**!
意识深处,不再是纯粹的冰冷与死寂。
无数破碎、混乱、充满痛苦与血腥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意识的堤坝!
* **皮鞭撕裂空气的炸响!** 狠狠抽打在他幼小的脊背上,火辣辣的剧痛混合着监工喷溅的唾沫:“小崽子!动作快点!挖不够数,今晚别想吃饭!”
* **矿洞深处,黑暗吞噬了一切。** 他蜷缩在冰冷的角落,怀里死死护着半块从牙缝里省下、早已发硬发霉的窝头。几个高大的矿痞带着狞笑逼近,粗壮的脚狠狠踩下!窝头在泥泞中被碾碎,溅起的泥点糊了他一脸。“叫爷爷!叫声爷爷,赏你口泥吃!哈哈哈!”
* **轰隆隆!** 头顶传来令人心悸的闷响!矿道在剧烈摇晃!“塌方!快跑——!”混乱的哭喊声中,他看到前方一个瘦小的同伴被落石绊倒,惊恐地伸出手:“狗剩哥!救我——!”他下意识想冲过去,却被一只粗暴的大手狠狠拽开!下一秒,一块巨大的落石轰然砸下!那只伸出的手,瞬间被砸成了扭曲的肉泥!鲜血和碎骨溅了他满身!同伴最后那绝望、难以置信的眼神,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为…为什么…”
* **冰冷的铁链锁住了他的脚踝!** 矿头数着沾血的灵石,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贪婪:“这小子筋骨还行,送去‘血矿’!那里缺人,价钱高!”他被粗暴地拖向更深、更黑暗的矿坑,身后是矿监们分赃的得意笑声。那黑暗,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屈辱!压榨!被抛弃的绝望!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噬咬着他最后一点摇曳的意识。伏渊那冰冷粘腻的低语,如同魔音,在这些血淋淋的伤口上反复研磨、诱惑:“痛苦吗?放弃吧…融入黑暗…归于吾…得解脱…”
“不…柱子叔…林大哥…二娃…”狗剩那仅存的意识碎片,在屈辱的洪流中死死抓住几个名字,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柱子叔最后撞向虚影的决绝背影…林大哥一次次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时布满血污却坚定的脸…二娃纯净眼睛里全然的信任…这些画面,如同黑暗中的星辰,微弱却执着地闪烁着。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被屈辱的洪流彻底淹没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带着温和而坚韧的力量,闯入了这片混乱的记忆风暴。
是石坚!
画面并非清晰,而是一种源自共生之契的、模糊却温暖的意念传递:
* **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他面前,** 用宽阔的后背承受着监工抽向他的皮鞭。
* **黑暗中,半块温热的窝头被塞到他冰凉的手里。** “吃,狗剩,俺不饿。”
* **塌方的矿道口,那只有力的大手并非将他拽开,而是猛地将他推向了安全的角落!** 落石砸下,烟尘弥漫,那个高大的身影被淹没前,最后传来的是一声嘶吼:“带柱子…跑——!”
石坚!是石坚叔!那些模糊的画面瞬间清晰!原来那次塌方,是石坚叔用命把他推向了生路!原来那些默默的保护,一直存在!
一股混杂着巨大愧疚、迟来的醒悟和更加滚烫的守护意志,如同沉寂地心的熔岩,在他即将被石化彻底吞噬的意识深处——**轰然爆发**!
“石坚叔…柱子叔…”狗剩的意识在石化头颅中无声地呐喊,“俺…不能…死!俺得…护着…林大哥…护着…二娃!”
那缕缠绕在他脖颈的乳白气息,仿佛感应到了这股骤然爆发的、源自守护与责任的意志,猛地——**明亮了一丝**!顽强地顶住了石化最后一步的侵蚀!深青灰色的石质,在蔓延到他颧骨的位置,硬生生——**停滞了**!
几乎就在狗剩意识爆发的同一时刻!
“咳咳…咳…”角落里,昏迷的二娃猛地发出一阵剧烈的呛咳,小小的身体痛苦地弓起,随即,那双纯净的大眼睛,艰难地、一点点地——**睁开了**!
视线模糊、涣散,巨大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血脉透支带来的枯竭感让他连动一下手指都无比艰难。他茫然地转动眼珠,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林大哥倒在血泊中、气息微弱的身影。
“林…大哥…”二娃的声音嘶哑微弱,带着哭腔。
紧接着,他看到了祭坛中心——狗剩哥那保持着跪姿、只剩下最后一点脸庞未被石化的、如同石像般凝固的身影!以及,那点被厚厚灰烬覆盖、却顽强透出微光的泉眼!
恐惧、悲伤、巨大的无助感瞬间攫住了二娃小小的心脏。但他手腕上那黯淡的烙印,却在这一刻,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仿佛血脉深处某种守护的本能被彻底唤醒!
柱子叔死了…狗剩哥要变成石头了…林大哥也快不行了…只有他!只有他还能动!
“狗剩哥…不怕…二娃…救你…”二娃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如同蚊蚋般的声音,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誓言。他挣扎着,用枯瘦的、几乎没有任何力气的手臂,支撑着同样枯瘦的身体,一点一点,如同一条离水濒死的鱼,朝着那柄躺在不远处的——**玄铁祖镐**——极其艰难地——**爬去**!
碎石和骨渣硌着他细嫩的皮肤,划出血痕。每一次微小的挪动,都耗尽了他刚刚苏醒所积攒的所有力气,带来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和眩晕。汗水混着泪水,在他脏兮兮的小脸上冲出污浊的沟壑。
“不…不能…倒下…”二娃的嘴唇被自己咬破,咸腥的血味刺激着他昏沉的大脑。他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拿到祖镐!那是唯一能救狗剩哥、救林大哥的希望!柱子叔说过,矿工的孩子,骨头要硬!
一步…两步…爬过的距离,在偌大的祭坛上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却耗尽了二娃所有的意志。当他终于颤抖着、冰冷的小手触碰到那同样冰冷的玄铁镐柄时,一股源自血脉的微弱悸动,如同电流般传遍他枯竭的身体。
他几乎是用整个身体的重量,才勉强将那沉重的祖镐拖到身前。他跪坐在冰冷的祭坛地面上,小小的身体因为脱力和祖镐的重量而剧烈地颤抖着。他双手死死握住冰冷的镐柄,手腕上黯淡的烙印因为接触祖镐而再次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和泪水的纯净眼睛,死死盯住祭坛中心——那个覆盖着厚厚灰烬的凹槽!那点微弱的乳白光芒!
“狗剩哥…等…二娃…”二娃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嘶喊,高高举起了对他来说过于沉重的玄铁祖镐!
没有矿工战影,没有惊天乌光。只有二娃枯竭血脉中最后一点源自守墓一族的、微薄却无比执拗的——**开山意志**——灌注于镐尖!
“开——!!!”
他用尽生命的力量嘶吼,将沉重的祖镐,朝着凹槽中心那厚厚的灰烬层——**狠狠凿了下去**!
砰!
一声沉闷的、并不响亮的撞击声!
镐尖深深陷入灰烬之中,激起一片尘埃。巨大的反震力让二娃双臂剧痛,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染红了镐柄。小小的身体被震得向后跌倒,祖镐也脱手砸落在地。
灰烬层…只被凿开了一个浅浅的小坑!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二娃。巨大的脱力感和失败的痛苦让他眼前发黑,几乎再次昏厥过去。
“不…不行…狗剩哥…”他看着那浅浅的坑,看着狗剩哥最后一点未被石化的脸庞,泪水汹涌而出。他挣扎着,再次爬向祖镐。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十次!一百次!他像一只倔强的蝼蚁,一次又一次地举起沉重的祖镐,朝着那厚厚的灰烬,朝着那点微弱的希望之光,疯狂地、徒劳地——**凿击**!
砰!砰!砰!
每一次凿击,都伴随着虎口撕裂的剧痛和身体被反震的跌倒。
每一次跌倒,他都咬着牙,用流血的小手再次撑起身体,爬向祖镐。
鲜血染红了镐柄,染红了灰烬,也染红了他爬行过的冰冷地面。
“开啊…开啊…”二娃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只剩下机械的重复和嘶哑的哭喊。他手腕上的烙印,在一次次枯竭的催动下,如同回光返照般,竟然再次亮起极其微弱的血光!
就在二娃又一次耗尽力气跌倒,祖镐脱手,绝望地看着那仅仅被凿开不到一寸深的灰烬坑时——
嗡!
祭坛基座深处,那截巨兽白玉臂骨上最深的一道裂痕,似乎被二娃这微弱却无比执着的开山意志所引动,猛地——**剧烈震颤了一下**!
一股比之前更明显、更精纯的淡金色能量,如同被引导的溪流,并非混乱溢出,而是精准地——**涌向了二娃和他手中的祖镐**!
这股能量瞬间包裹住祖镐的镐尖,也渗入了二娃枯竭的身体!
“呃啊!”二娃只觉得一股狂暴却带着一丝温暖的力量涌入体内,如同干涸的河床注入了洪流!这股力量粗暴地冲刷着他枯竭的经脉,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却也暂时驱散了那令人窒息的虚弱感!他手腕上那微弱的烙印血光,在这股能量的注入下,猛地——**亮了一分**!
“狗剩哥——!!!”二娃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嘶吼,仿佛要将灵魂都吼出来!他再次抓起祖镐,这一次,镐尖之上,竟然凝聚起一层极其淡薄、却凝练无比的——**暗金色锋芒**!那是巨兽残存的大地之力,与二娃枯竭的开山意志,在绝境中强行融合的产物!
他再次高高举起祖镐,朝着那厚厚的灰烬层,朝着那点微弱的希望之光,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狠狠——**凿下**!
这一次,不再是沉闷的撞击!
嗤——!!!
一声刺耳的、如同撕裂厚布的锐响!
凝聚着暗金锋芒的镐尖,如同烧红的刀子切入凝固的油脂,毫无阻碍地——**深深刺入了厚厚的灰烬层**!并且,去势不止,朝着灰烬深处那点乳白光芒的源头——**狠狠贯入**!
轰隆——!!!
整个骸骨祭坛,仿佛被这一镐凿穿了地脉!猛地——**剧烈地、前所未有地疯狂震动起来**!构成祭坛的无数巨大骸骨发出震耳欲聋的呻吟与碰撞声!覆盖其上的暗红矿尘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
凹槽中心,那厚厚的灰烬层,以镐尖刺入点为中心,猛地——**向内塌陷、崩解**!如同冰雪消融!
一股精纯、浩瀚、蕴含着无尽生机的——**乳白色光柱**——终于挣脱了万载尘封的束缚,从凹槽底部——**轰然爆发**!光芒瞬间照亮了整个昏暗的祭坛,温暖、纯净的生命气息如同春风般席卷开来!
生灵之泉的源头,终于——**重见天日**!
光柱瞬间扫过二娃的身体,枯竭的血脉如同久旱逢甘霖,传来难以言喻的舒畅感,巨大的虚弱被迅速驱散!他手腕上的烙印血光在纯净生命之光的照耀下,变得温润而稳定。
光柱也扫过林不凡濒死的身体,道基崩溃带来的虚空剧痛似乎被这纯净的生命之力抚平了一丝,他微弱到几乎停止的呼吸,猛地变得悠长了一些。
而最关键的,是那道纯净的、蕴含着磅礴生机的光柱,精准地、温柔地笼罩了祭坛中心那座凝固的——**石像**!
深青灰色的石化躯壳,在纯净生命光柱的照耀下,发出“嗤嗤”的细微声响!那覆盖在狗剩最后一点脸庞上的石质,如同遇到了克星,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消融、褪去**!露出了下方紧闭的双眼和苍白的肌肤!缠绕在他脖颈处的那缕乳白气息,瞬间融入光柱之中,变得无比强盛!
“狗剩哥!”二娃惊喜地叫出声,泪水再次涌出,这次是希望的泪水。
然而!
就在这希望之光最盛、狗剩最后一点石化即将被彻底净化驱散的刹那——
咔…咔嚓嚓——!!!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万载玄冰彻底崩裂的刺耳巨响,猛地从祭坛基座炸开!
源头,正是那截巨兽白玉臂骨!
它上面最深、最长的那道裂痕,在经历了连番冲击、尤其是被二娃引动巨兽能量、又被纯净生命光柱猛烈冲刷后,终于——**彻底崩开了**!
裂痕深处,并非骨骼的髓质,而是一片粘稠、翻滚、充满了无尽怨毒与混乱的——**深紫色污秽**!而在那污秽的中心,一只巨大无比、充满了冰冷、暴虐与毁灭欲望的——**猩红色兽瞳**——猛地——**睁了开来**!
一股远比伏渊意志更加古老、更加狂暴、充满了纯粹毁灭本能的——**上古巨兽残念**——如同挣脱了枷锁的凶兽,带着被深渊污染后的极致疯狂,瞬间充斥了整个祭坛空间!
一个冰冷、粘腻、带着无尽恶毒与一丝终于得逞的狂喜的声音,仿佛从地脉的最深处、从无数蚀心藤根须曾经蔓延过的网络尽头,幽幽传来,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
“愚蠢…的…薪火…”
“吾之…根须…滋养…的…凶兽…残暴…才是…尔等…归宿…”
“盛宴…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