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这边,有了翟谦这盏明灯引路,东京的后续事宜变得异常顺遂。
次日一早,他便穿戴整齐,揣着那几张告身札付和沉甸甸的银包,跟着翟谦直奔吏部、兵部衙门。
这京城衙门,果然深似海。高耸的衙门口,石狮子狰狞,进出官吏皆面色肃穆,步履匆匆,带着一股与外省截然不同的威压与矜持。
若非翟谦在前,西门庆这初入官场的“土财主”恐怕连门往哪边开都摸不清。
翟谦显然是此间常客,与守门吏员点头示意,便带着西门庆径直入内。
先是吏部,负责此等事务的主事是个面色白净、眼神精明的中年官员。翟谦上前低声寒暄几句,不着痕迹地递过一个眼色,西门庆立刻会意,上前躬身行礼,将告身札付并一个早就备好的、内装二十两雪白银子的锦囊双手奉上。
“有劳大人费心,一点茶资,不成敬意。”
西门庆陪着笑脸,姿态放得极低。
那主事眼皮微抬,手指在锦囊上轻轻一按,便知分量,脸上顿时冰雪消融,露出一丝和气的笑容。
“翟管家引荐的人,自然错不了。西门大人年少有为,得蒙太师青眼,可喜可贺。这挂号之事,包在下官身上。”
说罢,取过札付,唤来书吏,当场办理。不过片刻功夫,朱笔一批,印章一盖,西门庆这“山东提刑所理刑副千户”的身份,便在吏部正式备案,有了朝廷认可的“户口”。
接着又去兵部,流程大同小异。
负责的官员见是翟谦引领,又见西门庆“懂事”,亦是痛快办理。来保的“郓王府校尉”和吴典恩的“清河县驿丞”也一并挂号落定。
一圈下来,西门庆虽又撒出去几十两银子,但眼见着名正言顺的官身到手,心中只觉得这钱花得千值万值,浑身上下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一不舒坦。
公事既毕,西门庆便腾出手来,大肆采买。
他如今是官身,又是满载而归,这礼物自然要配得上身份和心情。
除了府中妻妾,连来往应酬的官场朋友都考虑在内了。
身份不同,排场也要跟上。西门庆在翟谦的建议下,去了东京最大的人口牙行。牙婆见来了豪客,满脸堆笑,将一众等待发卖的少男少女领出来任他挑选。
西门庆如今眼界高了,寻常的粗使下人看不上眼。他目光逡巡,最终落在两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身上。这两个少年生得眉清目秀,皮肤白皙,身形尚未完全长开,带着几分未脱的稚气与怯生生的神情,如同两只误入狼群的小鹿。一个眼神灵动,透着机敏;一个略显文静,低眉顺眼。
“就他们两个吧。”
西门庆指了指。他买这小厮,并非只为干活,更多是充门面,跟在身边显得俊俏好看,符合他新官老爷的身份。
牙婆连忙夸赞:“官人好眼力!这两个可是南边来的,知书识礼,手脚也干净,伺候人最是妥帖!”
一番讨价还价,最终以八十两银子的价格成交。西门庆给那机灵些的取名“画童”,文静些的依旧取名“琴童”,原先的琴童被打出去了,如今再补齐“琴棋书画”,倒也风雅。
诸事已毕,西门庆带着满满的收获辞别了翟谦,差遣来保快马先回府上报信,自己则押着行李在后面慢行。
且说来保得了西门庆的吩咐,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抢先一步回到了清河县西门府。
他一进府门,也顾不得满身风尘,便直奔后堂,见到吴月娘,纳头便拜:
“大娘!天大的喜事!爹在东京,蒙蔡太师天恩,亲授了山东提刑所理刑副千户之职,官居从五品!小的和吴典恩也蒙太师恩典,授了郓王府校尉和本县驿丞之职!爹不日便回府,特命小的先行回来报喜!”
整个西门府瞬间炸开了锅!
吴月娘先是愣住,随即喜上眉梢,连声道:“阿弥陀佛!佛祖保佑!官人总算得偿所愿!”
她立刻恢复了主母的镇定,一连声地吩咐下去:“快!快让人里外打扫,张灯结彩!所有下人赏一个月月钱!准备上好的酒席,等官人回来庆贺!”
府中上下顿时忙作一团,人人脸上都带着与有荣焉的喜气。
潘金莲在自个儿房里听得前边喧闹,派春梅出去打听,得知详情后,她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中那张娇艳的脸庞,却丝毫笑不出来。
官人做了官,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但……这府里的格局,恐怕也要随之而变了。
她心思电转,一双美目眯了起来,里面闪烁着精明与算计。
吴月娘是正头娘子,地位稳固,不可动摇。
孟玉楼家资丰厚,如今又怀了身孕,若是生下儿子,母凭子贵,将来必定更得西门庆看重。
李娇儿出身勾栏,如今色衰爱弛,倒不足为虑。
唯独她自己,潘金莲,除了这副皮囊和西门庆的几分宠爱,要钱没钱,要背景没背景。
如今西门庆官袍加身,眼界更高,难保不会瞧上更年轻、更有来头的女子。孟玉楼的怀孕,更是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不行,绝不能坐以待毙!”
潘金莲咬了咬嘴唇,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她需要一个盟友,一个能在西门庆身边帮她说话、分散注意力,甚至能与孟玉楼抗衡的帮手。
她的目光,落在了刚刚打听完消息回来的春梅身上。春梅模样俊俏,身段风流,更难得的是心思伶俐,懂得看人眼色。
潘金莲早就察觉,西门庆看春梅的眼神,带着男人那种不言自明的意味。
“春梅,你过来。” 潘金莲唤道,声音异常平静。
春梅依言走近:“娘,有何吩咐?”
潘金莲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的绣墩上,叹口气道:
“春梅,如今这府里的情形,你也看见了。大娘是正经主子,咱们比不了。那孟三儿如今怀着身子,更是金贵得很。你我这等没根基的,若不尽早打算,只怕日后……”
她顿了顿,仔细观察着春梅的神色,见她认真在听,便继续道:
“常言道,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猫儿,见着好的便挪不动步。官人如今做了官,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往后这府里,难保不再添新人。到那时,你我主仆二人,若无个依靠,只怕要被人挤到墙角根里去了。”
春梅何等聪明,已经隐约猜到潘金莲想说什么,心头不由一跳,低下头,轻声道:“奴婢……奴婢全凭娘做主。”
潘金莲见她如此,知道有戏,便压低声音,推心置腹地说道:“我的儿,我知你是个明白人。我也不与你绕弯子。官人对你……早有那个意思,我心里清楚。与其让他日后从外面弄些不知根底、心思狡诈的狐媚子进来,倒不如……肥水不流外人田。”
她紧紧握着春梅的手,语气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恳切:“你若愿意,我便寻个机会,在官人面前促成此事。往后,你我也不分什么主仆,只以姐妹相称。我抬举你,让你也做个姨娘,便是这府里的第六房!你我联手,在这后宅之中,互相也有个照应,总好过任人拿捏!你看如何?”
成为西门庆名正言顺的妾室!
这是她一个丫鬟想都不敢想的天大造化!
虽然知道潘金莲此举多半是为了她自己固宠,但这对春梅而言,无疑是鲤鱼跃龙门的机会!
春梅心中狂喜,脸上却努力维持着镇定,露出一丝惶恐和羞涩,跪倒在地:
“娘!您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奴婢一切都听娘的!若能得娘抬举,奴婢必定尽心竭力伺候娘和爹,绝不敢有半点异心!”
潘金莲见她应允,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连忙将她扶起,亲热地搂着。
“好!好!这才是我贴心的好妹妹!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必定让你如愿!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人了!”
两人又低声密语了许久,定下了如何寻机在西门庆面前挑明此事的章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