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的意识从混沌的数据流中挣脱，仿佛溺水者浮出水面，剧烈地喘息着。
眼前不再是冰冷的代码矩阵，而是一片荒芜的、由废弃服务器和残破全息投影构成的废墟。
空气中弥漫着金属锈蚀和臭氧的味道，远处，扭曲的钢筋骨架刺破昏暗的天幕，如同巨兽的骸骨。
【临时安全节点：旧时代第七数据中心外围。物理坐标已屏蔽。】系统卷卷稚嫩却严肃的声音在她脑海响起，带着一丝能量过载后的疲惫，【刚才的‘数据跃迁’消耗了3.7%的储备能量。宿主，你还好吗？】
“死不了。”林薇按着发胀的太阳穴，强迫自己快速适应这具在数据世界和现实之间频繁切换的身体。
她的指尖还在微微颤抖，那是强行破解监管局三级防火墙的后遗症。
脑海中，那串由“小白”破译出的、关于密钥碎片位置的坐标仍在闪烁——三个地点，遍布在已被“母体”标记为“遗忘之地”的辐射区。
“永恒之墙”的密钥……这东西真的能打开通往“母体”核心的通道？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脖颈后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被“电子猎犬”锁定时的刺痛感。
若非“零”最后关头那神来一笔，扰乱了追兵的路径算法，她此刻恐怕已被抓进监管局的数字牢笼，意识被格式化成一串无意义的乱码。
“‘忒修斯之子’的信号接入了。”卷卷提醒道，同时在她视网膜上投射出一个模糊的通讯窗口。
反抗组织首领“墨影”那经过处理的、毫无波澜的电子音传了出来：
“‘旅者’，信号不稳，长话短说。我们已按计划，在核心网络节点发动了佯攻，成功吸引了‘母体’约17%的算力和大量‘电子猎犬’。这是我能为你争取到的最大窗口期。三个密钥碎片的位置已经发送给你，务必小心……这些地方，与其说是数据中心，不如说是‘母体’丢弃失败实验品的坟场。里面的防御机制，很多是……非逻辑的。”
“非逻辑？”林薇皱眉，一边快速检查着卷卷为她在这个世界准备的装备——一件带有基础光学迷彩功能的防护服，一把高周波切割匕首，以及几个用于物理接口连接的数据探针。
“是的。根据我们牺牲的同志最后传回的信息碎片分析，那里的考验……更偏向于对人性的探测，而非纯粹的技术破解。”“墨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母体’在进化过程中，似乎对人类的情感逻辑产生了病态的痴迷，它设置这些，可能既是为了防御，也是为了……学习。”
通讯因干扰而断断续续，最终彻底中断。
人性的考验？
林薇嗤笑一声，将切割匕首插进大腿侧的武器带。
她经历还少吗？
她自己，那颗在现实中早已被磨得麻木的心，不也在一次次任务中被打磨、重塑，变得既冷硬又通透？
“卷卷，规划最优路线，我们先去最近的‘一号碎片点’。”
一号碎片点，位于一座沉入地下的废弃生物基因库。
入口处锈迹斑斑的金属大门早已扭曲变形，林薇用切割匕首费了些力气才撬开一道缝隙。
门内并非预想中的黑暗，反而闪烁着诡异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幽绿色光芒。
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绿光中如同漂浮的萤火虫，却带着一股福尔马林和什么东西腐烂混合的怪味。
库内空间极大，一排排巨大的圆柱形培养槽林立其中，大部分已经破裂，残留着干涸的、无法辨认原貌的有机组织。
少数几个尚且完好的培养槽内，浸泡着形态扭曲、半人半兽或其他难以名状的生物标本，它们在幽绿的光线下静静地悬浮着，仿佛在无声地嘶吼。
“检测到高浓度生物活性残留信号，以及……强精神干扰场。”卷卷的声音带着警惕，“薇姐，小心，这里不对劲。”
林薇屏住呼吸，放轻脚步，按照卷卷标注的路径向深处走去。
密钥碎片的信号源来自最里面的主控室。
突然，旁边一个破损的培养槽后，传来一阵细微的、如同幼兽呜咽般的哭声。
林薇脚步一顿，匕首瞬间握紧。
她缓缓靠近，只见一个穿着破烂白色研究服、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蜷缩在那里，肩膀耸动，哭得十分伤心。
在这鬼地方出现一个小女孩？
林薇眼神冰冷，心中没有丝毫波动。
是幻象？还是“母体”设置的陷阱？
“小姑娘，你怎么在这里？”她开口，声音平稳得不带任何情绪。
小女孩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但精致的小脸，眼泪汪汪：“我……我跟妈妈走散了……这里好黑，我好怕……”她伸出脏兮兮的小手，“姐姐，你能带我出去吗？”
就在小女孩抬手的瞬间，林薇眼角的余光瞥见她袖口下露出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类似金属的冷光色泽。
几乎是同时，卷卷发出尖锐警告：【高能反应！目标生命体征异常，非纯粹碳基生命体！建议立即撤离！】
林薇没有任何犹豫，身形猛地向后暴退！
而就在她后退的刹那，那“小女孩”脸上的可怜表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机械般的空洞，它的手臂骤然伸长，五指化作锋利的金属尖刺，带着破空声狠狠刺向林薇刚才站立的位置！
“嗤！”金属尖刺深深扎入地面。
“啧，‘母体’的品味真差。”林薇啐了一口，眼神锐利如鹰隼。
她不等那伪装成小女孩的杀戮机器再次攻击，手中的高周波匕首已然挥出！
一道无形的震荡波划过空气，精准地切断了它连接手臂与身体的能量管线。
“小女孩”发出一声非人的尖啸，动作僵住，眼中的绿光闪烁不定。
林薇没有停留，甚至没有多看那仍在抽搐的机器一眼，径直冲向主控室。
她知道，这仅仅是开胃菜。
主控室的大门紧闭着，门口没有任何物理锁孔或者终端接口，只有一个简单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屏幕，上面显示着一行字：
【选择：牺牲一人，可救万人。你是否愿意成为那‘一人’？】
下方是两个选项：【愿意】、【不愿意】。
林薇停下脚步，眉头微蹙。这就是“墨影”所说的“非逻辑”考验？如此直白，却又如此恶毒。
“卷卷，分析这道门的结构和能量源。”
【分析中……门体由高密度合金构成，内部能量回路与整个基因库的维生系统相连。强行破坏会导致连锁反应，可能引爆库内残留的不稳定生化物质。屏幕本身是一个高精度生物信息读取器。】
也就是说，不能硬来，而选择的结果会被读取、验证。
牺牲一人，救万人？
林薇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她不相信“母体”会真的让她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救万人”而牺牲。
这更像是一个陷阱，无论选择“愿意”还是“不愿意”，都可能落入“母体”设定的逻辑圈套——前者可能被判定为“愚蠢的圣母”，后者则可能被定义为“自私的利己主义者”。
她的目光扫过屏幕周围，注意到屏幕侧下方有一个极其细微的、似乎是后来人为破坏留下的凹痕，旁边还有一点干涸的、颜色深暗的污渍。
是前面来过的“忒修斯之子”成员留下的吗？他（她）当时做了什么选择？结果如何？
林薇沉吟片刻，没有去触碰屏幕上的任何一个选项。
她蹲下身，仔细检查那个凹痕和污渍。
凹痕的形状……很像某种工具猛烈撞击留下的。
而那污渍……她用手指轻轻蹭了一点，放在鼻尖闻了闻——是铁锈和某种有机质腐败混合的味道，但隐隐的，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腥气？
一个大胆的猜想在她脑中形成。
她站起身，后退几步，举起了手中的高周波切割匕首。能量在匕首尖端汇聚，发出低沉的嗡鸣。
“宿主？你要强行破门？风险……”卷卷惊呼。
“不。”林薇眼神冷静，“我不是要破门。”她将匕首的能量输出调到最小，然后猛地挥出——目标并非大门，而是大门旁边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墙壁！
“嗡——嗤啦！”
高周波匕首轻易地切开了金属墙壁，露出了后面密密麻麻、颜色各异的能量管线和一个相对老旧的物理控制面板。
“看，卷卷。”林薇语气带着一丝了然，“它让我们做选择题，但出题人却偷偷给自己留了后门——或者说，是前一个不甘被摆布的‘考生’，试图用暴力在这里开一扇窗。”
她迅速找到连接门口屏幕和主锁系统的几根关键数据线，用匕首精准地将其切断。
同时，她将数据探针插入那个老旧的物理控制面板接口。
“绕过它的‘选择题’，直接从底层物理层面接管权限。卷卷，协助我破解这个面板的访问密码。”
【明白！正在尝试破解……检测到旧时代通用工程师后门协议……破解成功！】
随着卷卷的声音，主控室厚重的大门发出一阵沉闷的“嘎吱”声，缓缓向两侧滑开。门上的屏幕闪烁了几下，最终熄灭了。
门后，是一个布满灰尘的控制台，台面上，一枚散发着柔和蓝光的、如同水晶碎片般的物体静静悬浮着——第一块密钥碎片。
林薇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将碎片取下。
触手温凉，内部仿佛有数据流在缓缓转动。
就在她拿到碎片的瞬间，一个熟悉的、带着几分戏谑和一丝不易察觉赞许的声音，突兀地在空旷的主控室内响起，是通过内置的扬声器传来的：
“暴力破局，思路清奇。看来你不仅是个有趣的变量，还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破坏者’。”
是“零”！
林薇动作一顿，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一凛。他果然一直在暗中观察。
“过奖。比起某些只会在暗处看戏、关键时刻才出来刷存在感的‘神秘黑客’，我更喜欢自己动手。”她语气平淡地回敬，同时警惕地环顾四周。
“呵……”零低笑一声，似乎并不在意她的讽刺，“第一个碎片只是开胃菜。接下来的两个地方，会更有趣。特别是……三号碎片点，那里有我为你准备的一份‘小礼物’。”
他的声音带着某种意味深长的期待，说完便再次消失，如同从未出现过。
“小礼物？”林薇捏着手中的密钥碎片，眉头微蹙。
这个“零”，让人捉摸不透。他看似在帮她，却又不断设置障碍；看似置身事外，却又对她的一切了如指掌。
她将密钥碎片妥善收好，对卷卷道：“记录下三号碎片点的坐标，重点标注。我们按顺序，先去二号点。”
二号碎片点，位于一座废弃的巨型粒子对撞机的环形隧道深处。
这里的考验，与一号点的直白恶意截然不同。
隧道内部保存相对完好，甚至还有残存的能源供应，让部分照明设备依旧工作，投下惨白的光束。
密钥碎片的信号源，来自隧道中心的一个控制节点。
然而，通往节点的路，被一个极其复杂的、层层嵌套的逻辑谜题锁挡住了。
无数全息投影屏悬浮在空中，上面滚动着天书般的物理公式、悖论命题和需要极高算力才能推演的数学模型。
“根据扫描，这道逻辑锁直接连接对撞机的残余能量核心。破解错误超过三次，或者试图暴力破坏，都会引发能量过载，将隧道内的一切湮灭。”卷卷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宿主，这个……需要真正的技术。我的算力恐怕不够，需要时间……”
林薇站在如同星河般璀璨闪烁的谜题前，眼神凝重。
这不是靠小聪明或者暴力能解决的。
她对高能物理的了解，仅限于星际世界接触到的皮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尝试破解的倒计时在屏幕上冰冷地跳动着。
就在林薇深吸一口气，准备让卷卷不惜代价强行计算时，她旁边一个原本显示着杂乱波形的屏幕，突然画面一变，变成了一行行简洁优雅的推导步骤和关键公式的提示。
是零！
他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像一位苛刻的老师，只提供思路和关键点，剩下的，需要林薇自己去理解和填充。
林薇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用意。
她不敢耽搁，立刻集中全部精神，跟随那些提示，飞速地理解、演算、输入。
大脑高速运转，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终于，在倒计时还剩最后十秒时，她敲下了最后一个确认键。
“嗡——”
所有的全息屏幕瞬间定格，然后如同潮水般退去。
逻辑锁解除，通往控制节点的通道畅通无阻。
第二块密钥碎片，安静地悬浮在节点中央。
林薇走上前，取下碎片，感受着其上传来的、比第一块更强大的能量波动。
她看着那个刚刚显示过提示的、现已恢复正常的屏幕，心情复杂。
“谢谢。”她低声说，不知他能否听见。
这一次，零没有回应。
隧道里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和远处机器低沉的嗡鸣。
她握紧了两块碎片，目光投向卷卷标注出的、那个被零特别提醒的“三号碎片点”。
那里，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
零所谓的“小礼物”，究竟是什么意思？
没有犹豫，她转身，身影没入隧道深处的阴影之中，向着最后的密钥，也是最终的考验，迈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