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雾气中浮荡着低语,像是无数亡魂在耳边呢喃:“回来吧……你本就属于这里……”祝九鸦踉跄前行,额角冷汗混着血丝滑落,每一步都在与体内翻涌的双脉之力抗衡。
容玄一剑斩断缠上她脚踝的记忆触须——那竟是由凝固血块化成的手臂形状——沉声道:“别听!那是心魔!”青鳞走在最后,目光死死锁住隧道壁上的图腾纹路,嘴唇微动:“这些……和祖母讲过的南脉古祭图,一模一样。”
腥甜与腐朽的气息在这里达到了顶峰,化作肉眼可见的淡红色雾气,盘旋在一座巨大得令人心悸的圆形殿堂之内。
殿堂穹顶高不可攀,幽暗中仿佛藏着一片星空,而中央,则悬浮着一颗足有马车大小的水晶心脏。
它通体剔透,内部筋络分明,正以一种缓慢而极具压迫感的节奏,“咚……咚……”地搏动着。
每一次跳动都震得人胸腔发麻,地面微微震颤,脚下碎骨发出细碎的“咯吱”声。
空气潮湿而沉重,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吸入肺腑时如同吞下滚烫的砂砾。
每一次跳动,都让整座地宫随之共振,也让祝九鸦体内的血液瞬间沸腾。
九条粗如儿臂的漆黑锁链,从四面八方的石壁深处延伸而出,洞穿了水晶心脏的九个方位,将其牢牢固定在半空。
锁链表面刻满扭曲符文,随着心跳泛起幽蓝微光,触手冰凉刺骨,仿佛连灵魂都能冻结。
锁链的另一端,则连接着环绕殿堂的九个凹槽,每一个凹槽里,都嵌着一块色泽各异、刻有上古巫文图腾的骨牌。
那是代表九大巫脉的镇物。
当祝九鸦踏入殿堂的第一步,她便感到一股无可抗拒的牵引力,源自那颗搏动的心脏。
她的骨、她的血、她的魂,都在发出一种近乎饥渴的呼应,仿佛失散多年的游子,终于要回归母体。
她身形一晃,膝盖险些软倒在地。
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及时扶住了她的手臂,容玄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低沉而凝重:“你能停吗?这东西在吞噬你的心神。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祝九鸦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抹苍白而森然的弧度。
她抬眼,漆黑的瞳孔死死盯着那颗巨心,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不是我要唤醒它……是它怕我。”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咔嚓……咔嚓……”
环绕殿堂的石壁毫无征兆地裂开九道巨大的缝隙,九具身穿古老祭祀袍服的傀儡,迈着僵硬的步伐从中走出。
它们都戴着没有五官的青铜面具,手持形态各异的法器,身上散发出腐朽了千年的死气,每走一步,空气中便留下淡淡的灰痕,如同燃尽的纸灰飘散。
他们是历代被囚禁于此、最终化为执念的“守陵人”。
为首的一具傀儡,面具漆黑如墨,中央绘着一道血红的判官纹。
它高高举起手中一杆缠绕着无数怨魂的拘魂幡,空洞的面具后传来金石摩擦般的刺耳声音:
“祝九鸦,轮回至此,当归其位。交出你的魂,终结这场三百年的闹剧!”
“轰!”
根本不给祝九鸦任何回应的机会,战斗瞬间爆发!
九具傀儡齐动,九种早已失传的恶毒巫术铺天盖地而来!
一张由怨灵发丝编织的巨网当头罩下,其上蛛丝粘稠,蕴含着缚神锁魂之力,破空时发出“呜咽”般的哀鸣;地面霎时涌出潮水般的漆黑蛊虫,甲壳摩擦间发出“沙沙”声响,所过之处,连坚硬的石板都被啃噬得坑坑洼洼,蒸腾起刺鼻的白烟;一具尸傀更是瞬间出现在祝九鸦身后,利爪直掏她的后心,竟是悍不畏死的替命杀招!
祝九鸦本就因融合双脉而重伤未愈,此刻面对九大巫术的围攻,更是险象环生。
她眼中狠色一闪,猛地咬破指尖,以血为墨,在空中虚画。
“骨鸦!”
她身后,那副刚刚融合的阴阳轮印图腾骤然亮起,几根森白的肋骨竟从她背部皮肉下强行破出,伴随着“噼啪”的骨节错位声,在半空中迅速组合成三只巴掌大小的乌鸦骷髅。
骨鸦振翅,发出凄厉的尖啸,悍不畏死地迎向了蛛网与蛊虫。
与此同时,容玄的剑出鞘了。
一道清冽如霜的剑光横扫而出,剑气中蕴含的至阳之力正是这些阴邪巫术的克星。
剑光过处,蛛网被瞬间切断,燃起幽蓝火焰,焦臭味扑鼻;剑锋点地,一道环形火墙轰然爆开,将蛊虫大军烧得“噼啪”作响,热浪逼人,皮肤灼痛。
然而,这些傀儡仿佛无穷无尽。
被斩断的蛛网瞬间重生,被烧死的蛊虫又从地底源源不断地爬出。
更可怕的是,那具被容玄一剑枭首的尸傀,竟在倒地后化为一滩黑水,随即在另一个角落重新凝聚成形。
他们依托于地宫的阵法,不死不灭。
“这样下去不行!”容玄一剑逼退两具傀儡,沉声道,“他们的力量来自那九个节点!”
祝九鸦刚用一截臂骨挡下一次偷袭,震得她气血翻涌,喉头一甜。
她很清楚,每一次召唤骨鸦,每一次催动巫力,都在加速燃烧她本就不多的寿命。
就在这危急关头,一直被护在身后的青鳞,他死死盯着九个凹槽中,那个刻着“南脉蛇巫”图腾的方位,猛然挣脱了容玄的保护圈,疯了一般冲了过去!
“青鳞!”祝九鸦惊喝。
青鳞却充耳不闻。
他扑到那蛇形凹槽前,没有丝毫犹豫,反手撕开自己背部的皮甲,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他双手抓住自己的后颈与腰椎,肌肉根根暴起,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自己那条已经与南脉巫力融为一体的脊骨,一寸寸地……从血肉中活生生抽了出来!
“噗嗤——”
鲜血如喷泉般溅射在冰冷的骨牌上,温热黏腻,顺着凹槽纹路缓缓流淌。
“主灯!”他用尽生命中最后的气力,将那条尚在搏动的、泛着赤红光芒的脊骨,狠狠插入了凹槽之中,嘶吼道,“借我南脉之力——点燃!”
一瞬间,仿佛太阳在地底炸开!
一股磅礴浩瀚的赤红色能量,以蛇形凹槽为中心,轰然席卷了整座殿堂!
南脉巫力如决堤的洪水,疯狂倾泻而出,与其余八个节点的阴冷力量产生了剧烈冲突,空气中爆发出“噼啪”的电弧声,地面龟裂,热浪翻滚。
那八具正准备再次攻击的傀儡,动作猛然一滞,仿佛陷入了滚烫的岩浆之中,行动变得无比迟缓。
青鳞的身体,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枯、萎缩,生命的气息如风中残烛,瞬间熄灭。
他软软地倒了下去,脸上却带着一丝释然的微笑,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祝九鸦读懂了他的唇语。
他说:“这次……换我护你。”
祝九鸦冲过去,抱住他那具正在飞速冰冷的躯体,眼中第一次泛起了水光。
然而,那晶莹的泪珠刚一滑落,便在半空中化为一滴滴殷红的血珠,砸在地上,洇开一朵朵小小的、绝望的花。
她缓缓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将青鳞那截尚有余温的脊骨残片收入怀中,贴近心口。
然后,她抬起头,那双燃烧着血色火焰的眸子,冷冷地望向为首的黑面判官。
“你们总说我该死,因为‘她’该死。”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足以冰封灵魂的寒意。
“可你们有没有问过——我想不想活?”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猛地扯开胸前浸满血污的衣襟,露出了脊背上那副已经彻底成型、黑白双鱼缓缓轮转的阴阳轮印!
她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无比古老而繁复的印诀,厉声喝道:
“噬骨归源术!”
以青鳞之骨为引,以我之血为祭,吞噬万物,归于我身!
怀中的脊骨残片爆发出刺目光华,化作一道血色长虹,瞬间贯穿了那八具动作迟滞的傀儡!
傀儡们体内的巫脉印记被强行剥离,化作八道不同颜色的流光,不受控制地被吸入祝九鸦背后的阴阳轮印之中!
九大节点的能量,在这一刻,于她的体内,强行完成了最终的闭环!
“吼——!”
地宫剧烈震荡,中央的水晶心脏疯狂跳动,一道愤怒到极致的咆哮直接在三人灵魂深处炸响:“你不该反抗!你是我的容器!是我的!”
祝九鸦迎着那恐怖的精神冲击,一步步向前走去。
她每踏出一步,脚下的碎骨便自动重组,向上延伸,为她铺就一条直通心脏下方的白骨阶梯,骨节拼接声“咔哒”作响,冰冷而坚定。
她仰起头,怒视着那颗狂乱搏动的心脏,一字一顿:
“我不是她的替身,不是你们的祭品,更不是你的宿主!”
她高高举起右手,掌心之中,一抹由精血凝成的、本该是守护与传承的“衔烛之誓”符印,正以一种完全倒逆的形态,散发出毁灭性的气息。
“我是祝九鸦——我自己选的名字,我自己走的路!”
她将那枚倒逆的符印,狠狠地拍在了水晶心脏的表面!
“轰——!”
一声巨响,光芒炸裂!
坚不可摧的水晶心脏表面,应声出现了第一道狰狞的裂痕!
一道刺目的银色光线自裂缝中爆射而出,洞穿了层层岩石,撕裂了地宫的穹顶,直冲天际!
一瞬间,天空骤变。
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上空,原本密布的乌云被这道银光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一缕诡异的血色月光,如神罚之剑,精准地垂落向西郊皇陵的方向。
容玄抬起头,望着她衣袂翻飞、站在崩塌边缘的身影,这一刻,他终于读懂了地宫灵脉流转中那些猩红纹路所代表的真正含义——那不是诅咒,而是被强行扭曲、等待挣脱的命运。
与此同时,皇城最深处的金殿内,一直端坐于珠帘后的长公主沈知烬,缓缓摘下了脸上的黄金面具。
她望着空中那道贯穿天地的异象,绝美的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只是轻声喃喃:“她打破了誓约……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那就只能用‘斩神钉’了。”
她素手一挥,身旁一座尘封了三百年的铜箱“嘎吱”一声开启,露出了里面静静躺着的九枚漆黑如墨的长钉。
每一根长钉之上,都浸染着早已干涸的、历代噬骨巫的血。
陵墓之内,祝九鸦在剧烈的震荡中转过身,走向容玄。
她的脸色比纸还要苍白,声音虚弱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接下来的路,可能没有退票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她冰冷的手。
那份温热的触感,坚定而执着。
“那我就陪你走到终点——哪怕终点是地狱。”
在他们身后,地宫深处,那颗布满裂痕的水晶心脏,在短暂的死寂之后,又一次,极其缓慢地……跳动了起来。
整座地宫陷入死寂。
只有那颗裂痕遍布的心脏,还在极其缓慢地搏动,如同不肯认输的残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