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陈凡从人群中缓缓走了出来。
他没有看暴跳如雷的李卫国,也没有看义愤填膺的工人们,他只是走上主席台,从钱振海手里拿过话筒。
“李厂长。”陈凡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厚重的力量,“我们是来买船的,不是来吵架的。”
“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坐下来,我们好好谈。这两艘船,我们买了!厂里的工人,我们雇了。你呢,安安稳稳地办完交接,拿一笔体面的退休金,回家抱孙子。”
陈凡顿了顿,目光终于落在了李卫国的脸上,那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第二,你继续闹。那我们就只好绕开你,去找你的上级,去省里,甚至去京都谈。顺便把钱总工刚才说的那些事,还有我们查到的一些其他事一起递上去。”
“到时候,你还能不能抱上孙子,恐怕就不好说了。”
陈凡的语气,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丝波澜,但那话里的分量,却压得李卫国几乎喘不过气来。
李卫国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看着他身后那群,同仇敌忾的工人,看着主席台上那个眼神如刀的钱振海。
他知道,大势已去了。
船厂最大的会议室里,气氛压抑。
长条会议桌的一边,是脸色煞白,不停用手帕擦汗的李卫国,和他身边那个抱着账本,手抖得像筛糠的财务科长。
另一边,则是陈凡一行人。
陈凡稳坐中央,钱振海抱着手臂,闭目养神,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孙经理则摊开一个笔记本,准备随时记录,王大锤和赵铁柱像两尊门神,站在陈凡身后,目光不善地盯着对面的李卫国。
这场谈判,从一开始就不对等,与其说是谈判,不如说是对李卫国的单方面审判。
“陈……陈老板。”李卫国艰难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两艘船,是国家重点项目,手续很复杂,这个价格……”
他还是想做最后的挣扎。
“价格,就按你们船厂,上报国资委的固定资产评估价来。”陈凡直接打断了他,“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这个价格,远低于李卫国昨天报出的三千万美元,但却是一个让他无法反驳的官方价格。
这是阳谋,是把他架在维护国家资产的牌坊上,让他下不来台。
李卫国瞬间哑火了,他知道,再在价格上纠缠,就是明着说自己想中饱私囊。
“好……好吧。”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但是,船可以卖给你们,厂里的设备,那都是我们厂的宝贝,可不能动。”
他想在设备上找补回来。
“我们不要你的设备。”陈凡摇了摇头。
李卫国一愣,心里刚松了口气,就听到陈凡接下来的话。
“我们只要租赁,租赁船坞、龙门吊,还有船体、轮机、涂装三个车间的全部设备,租期一年,租金按市场价走。”
陈凡看向孙经理,孙经理立刻递上一份,拟好的租赁合同。
李卫国看着合同上的条款,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陈凡这招太狠了,他不是买,是租!
这意味着,在接下来的一年里,他李卫国名义上还是厂长,但实际上,整个船厂最核心的生产区域,都将由陈凡说了算。
他成了一个被架空的傀儡,更让他吐血的是,陈凡还提出了一个附加条件。
“所有愿意加入我们新公司的工人,船厂必须配合办理所有的人事档案转移手续。”陈凡的语气不容置疑。
这才是釜底抽薪。
船没了,设备被租了,连人都被挖走了,他这个渤海造船厂,就只剩下一个空壳子和一屁股烂账。
“不行!这绝对不行!”李卫国猛地站了起来,“工人是我们厂的,你们不能……”
钱振海一直闭着的眼睛,这时睁开了,他冷冷地看着李卫国。
“李厂长,他们首先是人,其次才是你厂里的工人。他们有权选择去哪里吃饭,去哪里工作。你凭什么不放?”
李卫国被钱振海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毛,气势顿时矮了半截。
就在这时,赵铁柱忽然凑到陈凡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他昨天跟着钱总工,已经把厂里的家底摸了个遍。
陈凡听完,点了点头,对李卫国说:“对了,李厂长,租赁合同里,还得加上一条。那台德国西门子产的五轴联动车床,也得算在里面。”
李卫国一听,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那台车床早就坏了,修不好了,就是一堆废铁。”
那可是厂里最值钱的设备,当年花了大价钱从德国进口的,他早就盘算着,等厂子彻底倒闭,就把它当废铁卖了,钱揣自己兜里。
赵铁柱嘿嘿一笑,站了出来:“李厂长,那玩意儿可没坏。上个礼拜,你家小舅子不是还带着人,把它拆开研究了半天,想看看里面有没有镶金边吗?”
“噗嗤。”王大锤没忍住,笑出了声。
会议室里,几个跟着李卫国来的干部,都憋着笑,肩膀一抖一抖的。
李卫国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知道,自己在这群人面前,已经没有半点秘密可言。
他瘫坐在椅子上,使出了最后一招,拖。
“这……这么大的事,我一个人说了不算。”
李卫国有气无力地说,“合同,要上报市里,要等领导批示。这一来一回,没个三五个月,下不来。”
他想用国企那套,慢得能急死人的办事流程,来拖垮陈凡的耐心。
陈凡看着他,笑了。
他拿起桌上的大哥大,慢悠悠地拨了一个号码。
“喂,吴主任吗?我是北海的小陈啊……对,我到滨城了,事情办得还算顺利,就是遇到点小小的程序问题。”
“渤海造船厂这边,李厂长说,合同需要市里和省里层层审批,可能要等几个月……”
陈凡开着免提,吴主任那爽朗的声音,从话筒里清晰地传了出来。
“等几个月?开什么玩笑!现在是什么时代了,效率就是生命!小陈你别急,我跟你们省工业厅的张副厅长是老战友,我马上给他打电话!特事特办!”
“解决工人再就业的好事,谁敢拖后腿,就是跟改革开放的大局作对!”
大哥大里,传来吴主任义愤填膺的声音。
会议室里,寂静无声。
李卫国和他身边的财务科长,额头上的冷汗,像小溪一样往下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