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惊鸿紧紧攥着乌鸦留下的布条,指节泛白。她一句话也没说,转身便朝门口走去。
云珠连忙跟上,低声问道:“娘娘,咱们真要去后山吗?那边夜里是不让进的。”
“没人能拦得住我。”凌惊鸿脚步未停,“带上瓶子和绢布,照着我说的去做。”
阿鲁巴已在廊下等候,披着一袭黑斗篷,神色冷峻。见她出来,只微微点了点头。
三人从偏门出了宫,绕过御马监后方的小路向前行走。这条路荒草丛生,平日里只有养马的太监偶尔经过。天上乌云密布,月光被遮得严严实实,四下漆黑一片,几乎看不清前边的路。
凌惊鸿从袖中取出一张折纸,展开看了一眼。纸上画着几道歪斜的线条,还有一个圆点,旁边写着一个“鼎”字。
“周子陵那晚醉酒时提过的地方,再结合密室里的地图,应该就在这前面。”
云珠提着灯笼走在前头,脚下一滑,险些摔倒。低头一看,地上一块石板边缘刻着半圈纹路。
“这……好像西厢地上的那种图案。”
凌惊鸿蹲下身,指尖轻轻抚过石板,又望向树林深处。树影间隐约露出一条小径,半掩在藤蔓之下。
“已经有人来过。”
阿鲁巴开口道:“这条路通向旧祭坛。十年前北狄使团来访,皇上不准他们在宫中设坛,只好移到后山。”
凌惊鸿站起身:“那就对了。”
他们沿着小径深入里边。越往里走,寒意越重,风里夹着一股泥土的气息,像是新翻过的土地。
走了一阵子,前方出现一片空地。中央立着一块巨石,裂缝中缠满枯藤。
云珠正要上前,脚下踩到一块松动的石板。忽然,头顶一根粗木横扫而来。
凌惊鸿一把将她拽回。木棍擦着肩头掠过,砸在旁边的岩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是机关。”她取下发间的乌木簪,弯腰拨开泥土,露出一块铜片,“有人设了陷阱。”
阿鲁巴走到石缝旁,伸手拨开藤蔓。青铜色的器物显露出来,表面上刻满了细密的符文。
“这是……镇魂鼎。”他的声音低了下来,“我们族中传说,这种鼎唯有命格相合之人才能开启,否则必遭报应。”
凌惊鸿凝视着鼎身,闭上双眼。前世记忆浮现在眼前——她在北狄王庭的书阁见过一本古籍,记载以活人献祭可换取寿命。其中提到一件法器名为“镇魂”,既能封存亡者气息,亦可唤醒沉睡的契约。
她睁开眼,伸手触向鼎耳。
指尖刚碰上,地面轻颤。缠绕其上的铁链微微抖动,仿佛扣环已被悄然松开。
云珠抱着瓷瓶后退一步:“它……是不是醒了?”
“不是醒。”凌惊鸿轻声道,“是认出我了。”
阿鲁巴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怎么碰它?”
“我知道的远不止这些。”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云珠,“把绢布浸湿,贴上去拓印。”
云珠依言而行。湿布覆在鼎上,她用手顺着符文描摹。那些纹路竟微微发烫。
忽然,她怀中的瓶子骤然升温。
“不好!”她急忙将瓶口朝下按在地上。热气自泥缝中逸出,若慢上片刻,恐怕会酿成大祸。
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有人来了。”阿鲁巴侧耳倾听,“是巡夜的禁军,两个,带刀。”
“还有多久能到?”
“最多半盏茶工夫。”
凌惊鸿迅速扫视鼎上的文字,目光停在一段铭文上:
“岁在癸亥,南宫献鼎,北使受契,易命三回。”
她默默地记于心中。又见一行落款:“柳氏执礼,巫首盟誓”。
苏婉柔的母亲姓柳。
她快速记下关键内容,随即对云珠道:“收好拓片。”
“可还没拓完……”
“够了。”凌惊鸿拉她起身,“剩下的以后再说。”
三人退回小径。阿鲁巴走在最后,临行前回头望了一眼。
鼎上的符文正缓缓变淡。
他们经暗道返回宫中,避开巡逻人影。回到寝殿后,凌惊鸿立即锁上门,从云珠手中接过拓片,放入贴身的锦囊。
外头的风已经止歇,凤仪宫方向仍旧亮着灯。
云珠坐下喘息着道:“娘娘,那鼎……真是用来换命的吗?”
凌惊鸿没有回答。她走到桌前,提笔写下四个字:“交易凭证”。
划去,又写:“证据链起点”。
阿鲁巴站在门口,并未进来。他靠着墙,双手紧握。
“我师父参与了这事。”他说,“他违背族规,也背叛了我自己。”
“你现在选择什么才最重要。”凌惊鸿抬眼看他,“你还来得及改。”
“如果我要查到底呢?”
“那就跟我一起走到底。”她说,“但你要记住,每一步都可能送命。”
阿鲁巴沉默良久,终于点点头。
凌惊鸿吹灭蜡烛,屋内仅余一点微光。她立于窗边,遥望着后山的方向。
那里寂静无声,但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被触动。
次日清晨,云珠悄悄将拓片交给宫中一位老绣娘,请她用金线绣在衣裳夹层里。万一原件遗失,尚有备份留存。
凌惊鸿前往御书房,假意汇报织造司事务。她特意提及近日马场附近野狗频现,建议加强巡查。
萧砌随口应允,命内务府处理。
回程途中,阿鲁巴已在偏殿等候着她。
“我查了巡夜记录。”他说,“昨夜戌时三刻,确有两人途经那片林子,但他们并未进入,绕了一圈便离开了。”
“说明没被人发现我们。”
“但也说明,那个地方本就无人敢靠近。”
凌惊鸿点头:“越是无人涉足之处,越容易藏匿秘密。”
她从锦囊取出拓片,铺展于案。符文在光线下清晰可见。
“你看这里。”她指着一个曲折的符号,“这个代表‘契约生效’。这行字写着,每次换命,都需一名纯阴之女作为媒介。”
云珠脸色发白:“所以皇后那次……不是意外?”
“不是。”凌惊鸿的手指移至另一处,“而且这不是第一次。二十年来,至少已有三次。”
阿鲁巴盯着那行字许久:“第三次……是我妹妹去世后的第二年。”
屋内一时寂静。
凌惊鸿收起拓片,放入抽屉最底层。她起身走向门口。
“现在,我们掌握了两样东西。”
“哪两样?”云珠问。
“一个是阵法被破坏的痕迹,一个是鼎上的证据。”她说,“接下来,该让有些人自己跳进坑了。”
阿鲁巴随着她走出门。行至回廊转角,忽地停下。
“你还记得乌鸦带来的布条吗?上面写着‘她来了’。”
凌惊鸿回头看他。
“你觉得是谁?”
“不是谁来了。”她声音极轻,“是真相,该醒了。”
她继续前行,步履坚定。
身后,一片叶子自屋檐飘落下来,静静地躺在空荡的台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