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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渊的膝盖重重磕在矿洞的碎石地上,指节深深抠进泥土里。

九狱塔的力量退去时,像有人用烧红的铁钎抽走了他全身的筋骨,每一寸肌肉都在发烫的酸痛里抽搐。

他能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喘息,像风箱漏了气的破铜钟。

抓住他!砍了这小崽子的手!

李岩的声音从五步外炸响。

那监工半边脸沾着矿石碎屑,断腿处的血把粗布裤管染成深褐,却硬是撑着矿车边沿爬起来,腰间的短刀已经拔在手里——刚才被林渊用玄铁矿砸晕的瞬间,他竟还留着力气把刀摸回了手边。

矿洞的火光里,李岩的眼睛红得像淬了毒的蛇信:

敢动老子?老子要把你钉在矿场门口,喂三天野狗!

他身后跟着四个巡夜的护矿队,灯笼被攥得摇晃,投下的影子在洞壁上张牙舞爪。

林渊的太阳穴突突跳着。

他望着阿蛮苍白的脸,少年的睫毛沾着血珠,半张的嘴里还凝着未干的血沫。

刚才那股力量退去前,他分明触到了九狱塔第一层的塔门,可现在丹田空荡荡的,只剩一道若有若无的热流在经脉里游移,比蚂蚁爬过还轻。

阿蛮...

他低唤一声,指尖轻轻碰了碰少年冰凉的耳垂。

阿蛮的头在他臂弯里歪向一侧,像被风吹倒的芦苇。

林渊喉结滚动,突然想起三天前阿蛮偷藏的半块烤红薯——那是他在矿场最北边的石缝里烤的,说等攒够十块红薯,就换钱给林渊买伤药。

李岩挥刀往前一送,最前面的护矿队员举着铁棍冲过来。

林渊的瞳孔骤缩,他看见铁棍尖端泛着暗黄的锈迹,像极了上个月被打死的老周头上的伤口。

他反手抓起脚边的铁镐,木柄上还沾着阿蛮的血,黏糊糊的触感顺着掌心爬进心脏。

滚开!

他嘶吼着挥镐,动作比平时慢了三倍。

铁棍砸在镐头侧面,震得他虎口裂开,血珠溅在阿蛮的衣领上。

护矿队员的狞笑还挂在脸上,突然被林渊用膝盖顶中下腹——这是他在矿场搬了三年矿石练出的狠劲,那人哼都没哼就蜷成虾米。

小杂种!

李岩的刀光擦着林渊左肩划过,布料撕裂的声响比疼痛更刺耳。

林渊踉跄着退到矿车后面,阿蛮的身体在他怀里晃了晃,他听见少年喉咙里发出极轻的呻吟。

这声呻吟像根烧红的针,猛地扎进他混沌的脑仁。

阿蛮还活着。

他盯着李岩染血的刀尖,突然笑了。

护矿队的灯笼映着他脸上的血,把那抹笑衬得有些疯癫,

你们不是要我死么?那我就先拉你们垫背。

洞壁的阴影里,突然传来陶罐碎裂的轻响。

所有人的目光被吸引过去——是老陈头,那个总缩在矿洞最深处敲矿石的瘦老头。

他怀里还抱着半块没烧完的火把,刚才应该是用它砸碎了墙角的桐油罐。

反了!

李岩的刀指向老陈头,可话音未落,老陈头已经把火把扔进了油滩。

轰——

火焰像条吐信的赤蛇,顺着油迹窜向堆在角落的木柴。

矿洞的穹顶被映得通红,木柴爆裂的噼啪声里,混着护矿队员的尖叫。

林渊被气浪掀得撞在矿车上,阿蛮的身体压得他肋骨生疼,可他却在浓烟里睁大了眼睛——这是机会,他等了三年的机会。

他咬着牙撑起身子,阿蛮的血浸透了他的衣襟,黏在皮肤上像块烧红的铁。

浓烟里有人撞过来,他挥起铁镐砸在对方膝盖上,听见骨头碎裂的闷响。

李岩的骂声被火势吞没,林渊看见那监工举着刀往这边冲,可才跑两步就被倒下的矿车绊倒。

阿蛮,抓紧我。

他把阿蛮的手臂绕在自己脖子上,后背抵着洞壁往深处挪。

火焰舔着洞顶的藤蔓,火星子簌簌落在他后颈,烫得他直抽气。

身后传来护矿队员的咳嗽声,有人喊,有人喊,混乱像团乱麻缠在耳边。

矿洞越往里越窄,林渊的肩膀擦过石壁,渗出的血在石头上抹出暗红的痕迹。

他数着自己的步数,第七步时,脚尖踢到了块凸起的岩石——这是他上个月挖矿石时发现的暗缝,窄得只能容一人通过,却能通向矿洞的地下水道。

到了。

他蹲下来,把阿蛮轻轻塞进石缝。

少年的身体软得像团棉花,林渊摸了摸他的手腕,脉搏细得像游丝。

他咬着牙挤进去,后背被石壁磨得火辣辣的疼,可耳朵里全是洞外的动静——火势渐弱,有人开始喊李监工,还有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王...王长老?

李岩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几分慌乱,

这...这是矿奴暴动,小的正带人镇压...

林渊的动作顿住。

他记得王长老是青冥宗外务执事,每月初一都会来矿场收玄铁矿。

此刻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混着李岩结结巴巴的解释,像根细针戳着他的神经。

阿蛮的头靠在他胸口,体温比刚才更低了,林渊低头吻了吻少年沾血的额头,把声音压得比呼吸还轻:

别怕,我们藏好了。

石缝外传来王长老的冷哼:

李岩,上个月少交的三车玄铁矿,该不会是喂了野狗?

李岩的声音发颤:

长...长老明鉴,是矿奴...

够了。

王长老的声音突然冷下来,

去把火灭了,把没死的矿奴都捆到刑场。

脚步声渐渐远去,洞外传来重物拖拽的声响,还有护矿队员的吆喝。

林渊的手指抠着石缝里的青苔,掌心的血混着苔藓的腥气。

他能感觉到九狱塔在丹田深处轻轻震颤,第一层塔门的虚影比刚才清晰了些,像被风吹开的纱帘。

阿蛮的睫毛动了动,在他颈窝蹭了蹭,林渊低头,看见少年眼尾挂着颗泪,顺着苍白的脸滑进衣领。

会好的。

他对着黑暗轻声说,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狠劲,

等我能握住那座塔,谁都别想再碰你。

石缝外,王长老的玉佩在火光里闪了闪,又隐进黑暗。

李岩擦了擦额角的汗,望着被烧得焦黑的矿车,喉结动了动——刚才混乱中,他好像看见林渊手腕上的金斑了,像极了宗门禁地里那幅古画的纹路。

可这话他没敢说,只是弯腰捡起半块带血的玄铁矿,塞进了怀里。

洞外的脚步声渐远时,林渊才敢把额头抵在潮湿的石壁上,缓缓吐出憋了半柱香的气。

石缝外的焦糊味顺着缝隙钻进来,混着阿蛮身上淡淡的血锈气,呛得他鼻尖发酸。

他能听见王长老的靴子碾过碎石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绷紧的神经上——直到那声音彻底消失在矿洞入口,他才敢低头去看怀里的阿蛮。

少年的睫毛还沾着血珠,原本清亮的眼睛闭得死紧,唇色白得像矿洞深处的石英。

林渊用拇指轻轻碰了碰他冰凉的嘴唇,指尖触到一丝极淡的温度,像是残烛最后的光。

阿蛮,阿蛮...

他压低声音唤着,手指顺着少年后颈摸下去,在肩胛骨处摸到一片黏腻的湿——那里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应该是刚才护矿队的铁棍砸的。

石缝外突然传来李岩的干咳。

林渊的呼吸骤然一滞,额头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进衣领。

就听那监工扯着嗓子喊:

都给老子利索点!把没死透的捆去刑场,烧了的堆在西边——王长老说了,少交的玄铁矿得从这些贱骨头身上抠回来!

接着是重物拖拽的闷响,混着矿奴们压抑的呜咽。

林渊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咸腥的血味在嘴里漫开——三天前他替老周挨的那顿鞭子,也是李岩喊的往死里抽,抽够十车矿量。

邪术...对,那小崽子用了邪术!

李岩的声音突然拔高,像是在跟谁解释,

您没见他砸我的时候,眼里泛着金光?

跟宗门禁地里那幅古画似的——

话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人捂住了嘴。

林渊的瞳孔骤缩,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他想起上个月偷听到的杂役闲聊,说宗门禁地锁着幅上古画卷,画里的人手腕有金斑,是逆天道者的标记。

李岩!

王长老的声音突然炸响,震得洞壁的碎石簌簌往下掉,

你当本长老耳目是摆设?上个月矿场少交三车玄铁,你私卖的钱还在床板底下吧?

石缝里的林渊浑身一震。

他终于明白王长老为何来得这么快——玄铁矿是青冥宗的命脉,外务执事每月初一收矿,最恨监工中饱私囊。

李岩刚才支支吾吾的模样,哪里是怕矿奴暴动,分明是怕被查贪墨。

长...长老明鉴!

李岩的声音带着哭腔,

小的就是嘴快,那林渊哪有什么邪术,就是个不要命的矿奴——

够了。

王长老的语气冷得像冰锥,

把现场收拾干净,明日辰时带着账本去议事堂。

皮靴声再次响起,这次比之前更急,像是急着回宗门复命。

李岩的应答声都在打颤,林渊却听见他偷偷啐了口唾沫:

奶奶的,等老子把账本改了,看你怎么查...

石缝里的黑暗中,林渊的手指缓缓攥成拳。

他能感觉到九狱塔在丹田深处发烫,像块刚从熔炉里取出的金铁,烫得经脉都在发颤。

三天前他被废去修为时,长老说你这废物,连最低阶的淬体境都保不住;昨天李岩用皮鞭抽他后背时,骂矿奴就该像狗一样趴着;可刚才,当九狱塔的力量涌上来时,他分明听见了塔内传来的轻响,像古钟在云端鸣动。

阿蛮,你听见了吗?

他低头蹭了蹭少年的发顶,声音轻得像叹息,

那座塔在帮我。

阿蛮的手指突然动了动,指甲轻轻刮过他的手背。

林渊浑身一震,赶紧托住少年的后颈:

阿蛮?阿蛮你醒了?

阿蛮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

他的瞳孔散着焦距,过了好一会儿才聚焦在林渊脸上。

渊...哥...

他哑着嗓子唤了声,嘴角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疼...

林渊的喉咙突然哽住。

他想起阿蛮刚被扔进矿场时,才十三岁,瘦得像根芦苇,被护矿队踢倒时,还护着怀里半块发霉的炊饼。

给你。我在伙房偷的,还热乎。

可现在,那半块炊饼的温度早没了,阿蛮却还在护着他——刚才李岩挥刀时,是阿蛮扑过来替他挡了那一下。

不疼,不疼。

林渊把阿蛮往怀里拢了拢,用袖子轻轻擦他脸上的血,

等出了矿场,我给你买十块烤红薯,要最大最甜的,烤得流蜜那种。

阿蛮的眼睛亮了亮,随即又暗下去:

渊哥...我冷...

林渊这才注意到,阿蛮的衣服几乎被血浸透,冷风从石缝里灌进来,少年的身体抖得像片落叶。

他解下自己的外衣裹住阿蛮,又把两人贴得更紧些。

体温透过染血的衣襟传递过去,阿蛮的颤抖渐渐轻了,可林渊却觉得更冷——他能感觉到阿蛮的血正顺着自己的小腹往下淌,在石缝里积成个小小的血洼。

得找药。

林渊咬着牙想,

得找金创药,得找热粥,得找个暖和的地方...

可矿场里哪有这些?

他来矿场三年,只见过护矿队有药箱,钥匙挂在李岩腰间。

而李岩此刻就在洞外,正指挥人搬运尸体。

九狱塔突然剧烈震颤起来。

林渊的丹田像被火烫了一下,他猛地睁大眼睛——这次他看清了,塔门虚影上刻着九个扭曲的符文,最下面那个泛着淡金色的光,像被某种力量慢慢推开。

有什么东西顺着经脉涌上来,是温暖,是力量,是...希望?

我不能死。

他望着石缝外透进来的一线天光,第一次看清了夜空的颜色——不是矿奴们说的永远压着黑云,而是藏着星子的深青,像块被擦干净的玉。

他的眼神慢慢变了,不再是三年来习惯的畏缩,而是像淬过火的剑,锋芒初露,

阿蛮不能死,我也不能死。等我握住这座塔,等我走出矿场...我要让所有欺负过我们的人,都跪在地上求饶。

阿蛮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些,蜷缩成更小的一团。

林渊低头,看见少年的手指还攥着自己的衣角,指节泛着青白。

他轻轻掰开那只手,把自己的掌心贴上去——阿蛮的手还是凉,但比刚才暖了些。

石缝外传来护矿队收工的吆喝,李岩的骂声渐远。

林渊等了片刻,确认洞外再无动静,才小心地把阿蛮放平在石缝里。

他摸了摸少年后颈的伤口,血已经凝了些,但边缘泛着紫——怕是感染了。

他解下腰间的破布,沾了点石缝里的积水,轻轻擦拭伤口周围的血痂。

阿蛮疼得皱起眉,却没哼出声。

委屈你了。

林渊低声说,把破布按在伤口上加压,

等出了矿场,我一定...一定...

他的话突然卡住。

九狱塔在丹田深处又动了动,这次他清晰地感觉到,有一丝温热的力量顺着指尖涌进阿蛮的身体。

阿蛮的睫毛颤了颤,原本青白的唇色慢慢泛起粉晕。

林渊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自己的手——那丝力量,是从九狱塔里来的?

洞外的月光透过石缝,在他手腕上投下一片光斑。

林渊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腕不知何时浮现出淡金色的纹路,像九狱塔的缩小版,正随着心跳轻轻发亮。

他想起李岩刚才欲言又止的模样,想起王长老说的上报宗门,喉咙里泛起一丝苦涩——但很快,那丝苦涩就被更强烈的情绪取代了。

不管你是什么。

他低头对着丹田轻声说,金斑在月光下闪着微光,

既然你选了我,那我们就一起走下去。

阿蛮在他怀里动了动,发出极轻的梦呓。

林渊低头,看见少年的嘴角沾着他擦血时蹭上的水痕,像一滴未落的泪。

他小心地把阿蛮的头摆正,伸手摸向石缝深处——那里有他藏了三个月的半块兽皮,是上个月从死矿奴身上扒的,原本想用来补衣服,现在正好给阿蛮垫着。

九狱塔在丹田深处轻轻嗡鸣,像是回应。

林渊的手指触到兽皮的瞬间,突然感觉到塔内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像一颗种子扎进泥土。

他的太阳穴突突跳着,却没心思细想——阿蛮的体温正在回升,呼吸也平稳了,这比什么都重要。

洞外的夜风卷着焦味吹进来,林渊把兽皮仔细铺在阿蛮身下,又解下自己的里衣,撕成条准备包扎伤口。

月光透过石缝,在他手腕的金斑上流转,像有活物在皮肤下蠕动。

他望着那片金斑,突然笑了——这是他三年来第一次笑,没有讨好,没有恐惧,只有燃烧的、滚烫的希望。

阿蛮,

他轻声说,把布条在掌心搓暖,

等天一亮,我们就离开这里。

九狱塔在他体内轻轻震颤,仿佛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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