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的靴底刚触到混沌海边缘的地面,喉间便泛起腥甜。
这里的法则像被撕成碎片的蛛网,每呼吸一次都像有细针往肺里扎。
白芷踉跄着扶住他的胳膊,发间玉簪在死气里泛着青灰,她的指尖透过他的衣袖传来凉意:这里的死气...比传闻中更重。
他没接话。
胸口那枚混沌印记正随着心跳发烫,像有人隔着血肉轻叩他的肋骨——和方才在混沌深处感知到的波动同频。
九狱塔在识海深处震颤,第七层塔檐的风铃声若有若无,他忽然想起百年前苏清璃寒毒发作时,也是这样细微却固执的共鸣。
回音石。他低喝一声,掌心翻出枚乌沉的石片。
这是他在飞升前用混沌晶髓炼了七七四十九天的法器,表面刻满防侵蚀的纹路。
石片入手瞬间,识海刺痛稍缓,林渊闭了闭眼,任由那股清凉顺着经脉蔓延——这是他能在法则紊乱之地保持清醒的唯一依仗。
等等。白芷突然攥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手背的旧疤里。
她的瞳孔缩成细线,望着前方翻涌的黑雾:看那里。
林渊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混沌雾气中,一团青紫色的漩涡正缓缓旋转,像只倒悬的眼睛。
漩涡边缘漂浮着断裂的石碑,上面的符文他曾在古籍见过——那是上古纪元永夜之战的刻痕,早该随着初代斩劫者的陨落湮灭在时间里。
记忆回廊的碎片。白芷的声音发紧,我在九阴神教典籍里读过,混沌海会吞噬强者的记忆,凝成这种...会吃人的幻境。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青铜铃,那是她从前作为叛徒时惯用的法器,进去容易,想出来...除非幻境里的记忆自己走完。
林渊的拇指摩挲着回音石的纹路。
苏清璃的印记波动正是从那个方向传来的,像一根细而坚韧的线,牵着他的魂。
他看向白芷:你怕?
白芷答得干脆,却松开他的手腕,从袖中摸出三支淬了镇魂散的银针,但你要找的人,可能在里面。
话音未落,那团漩涡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紫光。
林渊只觉后颈一麻,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混沌雾气化作流动的墨色,断裂的石碑变成直插天际的黑曜石柱,而他们脚下的焦土,不知何时换成了铺着血晶的战场。
小心!白芷的惊呼被风声撕碎。
林渊本能地旋身护在她身前,却见五步外的虚空裂开五道漆黑的缝隙,五尊足有十丈高的身影从中踏来。
他们披着由混沌之气凝成的甲胄,面甲上刻着扭曲的眼睛,每一步落下都震得地面龟裂。
混沌守望者。林渊的声音发沉。
他在九狱塔第二层的典籍里见过记载,这些怪物是混沌意志的具现,专司抹杀试图超脱的存在。
可眼前这五尊的气息...比记载中更浓烈十倍。
最前方的守望者举起手中的骨刃。
林渊刚要拔剑,余光却瞥见左侧的血晶柱后——有道青衫身影。
那是个面容清癯的男子,腰间悬着柄无鞘的古剑,剑身上的裂痕比林渊见过的所有伤都深。
他的右手还在滴血,指缝间夹着半块破碎的玉牌,上面二字被血浸透,却仍清晰可辨。
是...初代斩劫者。白芷的声音发颤,她的银针掉在地上,传说他在永夜之战后失踪,原来...
太渊抬头看向五尊守望者,嘴角扯出一丝笑。
那笑容里没有惧意,甚至带着几分释然。
他举起剑,指向最中间的守望者,剑鸣声里混着破碎的道韵:当年你们用混沌之气污染我的道,今日便用这把断剑,替后来者斩开条路。
战斗来得比林渊想象中更惨烈。
太渊的剑招里没有花哨的法诀,每一式都像在和自己的命搏——第一剑挑断守望者的臂骨,他的左肩便裂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第二剑刺穿守望者的面甲,他的右腿便被骨刃削去半寸;第三剑...林渊数到第三剑时,喉间的腥甜再也压不住,他捂住嘴,指缝间渗出的血滴在地上,竟发出的腐蚀声。
白芷扶住他的背,掌心贴着他后心的命门输送灵气:这幻境在抽我们的生机!她的额头沁出冷汗,再看下去,我们会和太渊当年一样...
林渊没说话。
他的目光锁在太渊的剑上。
那柄剑每斩出一剑,剑身上的裂痕便多一分,可太渊的眼神却越来越亮,像是要把自己的魂都烧进剑里。
当第五剑斩落最后一尊守望者的头颅时,他整个人已经成了血人,连道袍都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够了。太渊跪在地上,断剑插在两尊守望者的尸体之间。
他抬头望向天空,那里不知何时裂开道缝隙,漏下一线不属于混沌的光,后来者...若你看到这一幕,记住...混沌不是终点,他们怕的从来不是斩道的剑,是...
话音戛然而止。
太渊的胸口突然绽开团黑雾,那是被守望者临死前种下的混沌种子。
他低头看着逐渐被黑雾侵蚀的手臂,笑了笑,伸手扯下腰间的玉牌,用力抛向那线光。
玉牌划破虚空的瞬间,幻境开始崩塌。
血晶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守望者的尸体化作黑雾消散,太渊的身影也开始模糊。
林渊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却只触到一团冰凉的雾气。
记住...太渊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们怕的...是前赴后继的人。
最后一个字消散时,林渊感觉有什么东西撞进他的识海。
他捂住额头,指缝间漏出的金光里,隐约看见半块玉牌的虚影——和太渊抛向天光的那块一模一样。
林渊?白芷的声音带着颤,她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没事吧?
林渊缓缓睁眼。
他们又回到了混沌海边缘,刚才的幻境像场梦,只余脚边那支还在渗血的银针,证明一切不是错觉。
他的目光重新投向那团青紫色漩涡,此时漩涡中心的雾气正在翻涌,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雾而出。
他握住白芷的手腕,这次力道比之前轻了些,去漩涡中心。
白芷没问为什么。
她望着他眼底翻涌的光,忽然想起百年前在古魔渊,他也是这样的眼神——像把蒙尘百年的剑,终于找到了要斩的方向。
两人刚迈出三步,身后传来石块碎裂的轻响。
林渊下意识地回头,却见方才幻境中太渊倒下的位置,一块断裂的石碑正缓缓浮起。
碑面上的符文突然亮起,在虚空中投出道模糊的影子——那是太渊的轮廓,他的眼睛闭着,却仿佛下一秒就会睁开。
林渊的脚步顿住。
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和胸口的混沌印记共振成同一个频率。
远处,漩涡中心的雾气突然剧烈翻涌,像是有什么沉睡的存在被惊醒了。
而在那片翻涌的雾气深处,一枚和他胸口一模一样的印记,正随着他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叩着混沌的壁垒。
幻境中那尊由石碑投影凝成的太渊残影,眼睫突然轻颤。
他原本闭合的双眼缓缓睁开,眼底流转着星河流转般的光,却又沉得像混沌海最深处的暗:“你走得太快了……混沌不会容忍一个超脱者。”
林渊的呼吸骤然一滞。
他能清晰看见太渊眉骨处那道淡白的旧疤,与九狱塔第三层典籍中记载的初代斩劫者画像分毫不差。
更令他震动的是,这道虚影的声音不再是虚无的回响,而是带着活人特有的沙哑,像古剑出鞘时擦过剑鞘的嗡鸣。
“你……”林渊刚开口,太渊已抬起手。
他的指尖凝出一点金芒,穿透虚空直抵林渊眉心。
识海轰然炸开,无数画面如潮水倒灌——混沌雾气中漂浮着一只黑色巨眼,每眨动一次便有星辰坠落;某个白袍老者站在云端,指尖缠绕的“天命”红绳正与巨眼相连;更远处,林渊自己的身影在九狱塔前盘膝而坐,胸口的混沌印记与巨眼中的暗纹完全重合……
“这是……”林渊捂住额头,指缝间渗出的血珠落在地上,腐蚀出细小的坑洞。
等他再抬头时,幻境已彻底消散。
混沌海边缘的焦土上,只剩白芷僵立在五步外,双眼空洞如两汪死水,右手虚虚抓向半空,口中呢喃着谁也听不懂的字句——那是九阴神教秘传的梦呓咒,中者会被困在自己最恐惧的回忆里。
“连环幻境。”林渊的喉结滚动。
他早该想到,混沌海的记忆回廊从不会只设一重陷阱。
九狱塔在识海疯狂震颤,第七层塔檐的风铃化作实质的金光,在他眼底流转成复杂的卦象——轮回狱第八层的“命运轨迹预演”,他曾在化神期尝试解锁,却因力量不足失败,此刻为了白芷,他强行引动塔中残魂的力量。
识海剧痛如刀绞,林渊的鼻梁渗出鲜血,却仍死死盯着白芷头顶纠缠的命途线。
那些红丝中,一缕泛着幽蓝的光格外刺目——那是梦境的锚点。
他抽出腰间的太虚剑,剑身上的裂痕突然泛起青光——这是剑认主以来,第一次主动回应他的意志。
“破!”
剑鸣撕裂混沌,林渊挥剑的轨迹与卦象完全重合。
白芷身周的空气突然扭曲,像块被揉皱的绸缎,露出后方漂浮的黑色晶簇——梦境核心。
晶簇应声而碎,白芷的身体晃了晃,踉跄着栽进他怀里。
“咳……”白芷咳出一口黑血,指尖死死攥住他的衣襟,“我……我看见自己在九阴神教的地牢里,他们用锁魂钉穿透我的琵琶骨……”她的睫毛剧烈颤动,抬头时眼底还泛着水光,却强撑着扯出个笑,“原来最可怕的不是疼,是以为自己永远逃不出去。”
林渊没有说话,只是将她扶正。
太渊的记忆碎片仍在识海翻涌,他能清晰看见“天命”如何化作红绳,将修真界、仙域乃至更高位面的天骄们串成提线木偶,而线的另一端,正攥在混沌巨眼的瞳孔里。
“你看到的……是真的吗?天命不过是混沌的棋子?”白芷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刺人的锋利。
林渊沉默片刻,伸手擦去她嘴角的血。
他的掌心还残留着太虚剑的余温,那是斩过魔、劈过劫、碎过混沌的温度:“所以我要做的,不只是打破天命,而是让所有人看清它的本质。”
话音未落,混沌海深处突然传来轰鸣。
那声音像万座神山同时崩塌,又像某种沉睡的巨兽终于睁开眼睛。
林渊猛地抬头,只见远处的雾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成黑色漩涡,中心处有幽光闪烁,像极了太渊记忆里那只操控天命的巨眼。
白芷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指尖不自觉地扣住腰间的青铜铃。
她能感觉到,那轰鸣不是来自外界,而是直接撞在识海上——这是混沌意志苏醒的征兆。
“走。”林渊握紧太虚剑,剑身的青光更盛了几分,“这里的法则正在崩溃,再留下去……”
他的话被另一声轰鸣截断。
这次更近了,连脚下的地面都在震动。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转身朝着混沌海边缘狂奔。
而在他们身后,那团黑色漩涡中,一只由雾气凝成的巨眼缓缓睁开,瞳孔里倒映着两个越跑越远的身影,仿佛在确认什么。
当林渊的靴底再次触到安全区域的地面时,他回头望了一眼。
混沌海的雾气已完全笼罩了方才的位置,只余那声轰鸣还在耳边回响,像某种预言的前奏。
他摸了摸胸口的混沌印记,那里正随着心跳发烫——和巨眼里的暗纹,同频共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