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感突然消失时，林渊踉跄着栽进一片温热的光雾。
鼻尖萦绕着铁锈与星尘混合的气息，待视线重新清晰，他已站在一座由金纹光雾堆砌的殿堂里——穹顶悬浮着星尘般的契约符文，连空气都泛着冷冽的意志波动，像有人用最锋利的剑刃在他灵魂上划下浅痕。
林渊捂住嘴，指缝渗出暗红血珠。
刚才在碑心虚空硬抗冥渊的反噬，他体内经脉早成了马蜂窝。
可还不等他调匀呼吸，耳畔突然炸开暴怒的嘶吼：叛徒！
你这弑天族的叛徒！
抬眼的瞬间，林渊便看见了那枚悬浮在殿堂中央的契约印记。
青铜色的印记表面刻满扭曲的咒文，每道纹路都像活物般蠕动，散发着让灵魂发颤的威严。
而在印记旁，冥渊的身影正从光雾中撕裂而出——他半边躯体已经透明，右眼的火焰只剩豆大点的残烬，却仍在嘶声力竭地咆哮，他毁了血誓碑！
他背叛了族人为斩劫者流的每一滴血！
林渊望着冥渊指尖抓出的火星——那是残魂被意志殿堂排斥的迹象。
这个曾用十万年血誓困住自己意识的弑天族堕落者，此刻更像个被抽去爪牙的困兽。
林渊喉间泛起苦涩：你困住的从来不是我，是你自己。
话音未落，契约印记突然震颤。
一道苍老到近乎混沌初开时的声音在他识海炸响，震得他耳膜生疼：欲承此碑，先证非奴非囚。
林渊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能感觉到那声音在剥离他的记忆，在审视他的魂魄——就像九狱塔当初审视矿洞里那个遍体鳞伤的矿奴，审视古魔渊底抱着苏清璃发抖的少年，审视每一个在命运泥沼里挣扎着抬头的自己。
你为何要继承斩劫者之力？声音继续追问，契约印记上的咒文突然暴涨，化作锁链般的光带缠向林渊的手腕。
林渊没有躲。
他望着那些光带没入自己皮肤时泛起的金黑涟漪——九狱塔在识海深处共鸣，像在回应某种古老的对话。
他想起矿洞塌方时，碎石砸断他腿骨，他咬着牙把断刃插进岩壁往上爬；想起苏清璃寒毒发作时，他跪在雪地里挖了三天三夜的冰蚕，手指冻得连剑都握不住；想起在血誓碑前，冥渊用二字将他困成提线木偶时，他偏要把锁链砸成碎片的狠劲。
为了终结弑天血脉的诅咒。林渊开口，声音不大，却像有金石之音撞碎殿堂的寂静，为了斩断宿命的枷锁。他伸手按住胸口，那里还留着苏清璃通讯玉符的余温，为了让每一个选择都属于自己。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刹那，契约印记突然爆发出刺目金光。
那些蠕动的咒文瞬间静止，转而朝着林渊眉心涌来。
林渊眼前闪过无数画面：十万年前弑天族战士在九狱天前浴血，五百年前第一个斩劫者在血誓碑前自刎，三日前苏清璃在通讯玉符里说我信你时的眉眼——
咔嚓！
一声脆响惊得林渊踉跄。
他看见契约印记上最中央的咒文裂开细缝，金芒从裂缝中倾泻，将他整个人包裹。
识海里的九狱塔突然剧烈震动，第七层塔门地洞开，一道流光窜入他的灵魂，与契约之力交融。
不......冥渊的嘶吼已弱如蚊蝇。
他透明的躯体正在消散，右眼里最后一点火焰也熄灭了，原来......真的能......
话音未落，他便化作星尘，融入殿堂的光雾里。
林渊感觉有温热的力量顺着经脉游走，先前破碎的丹田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修复。
他抬头望向契约印记，此刻那青铜色的纹路已变得温润，像被注入了某种生机。
叮——
一声轻响从殿堂角落传来。
林渊下意识转头，却只看见一片被金芒笼罩的阴影。
那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像一团未成型的雾气，又像某个竭力隐藏自己的存在。
他眯起眼，隐约看见雾气中露出半张苍白的脸，眼尾有淡蓝的纹路，却在他视线扫过的瞬间，重新隐入黑暗。
契约印记的金光渐弱时，林渊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殿堂里回响。
他摸出掌心发烫的通讯玉符——苏清璃的气息比之前更清晰了，甚至能听见她略带焦急的声音透过玉符传来：阿渊？
阿渊你听得见吗？
但此刻，林渊的注意力全在那片阴影上。
他能感觉到，有什么存在正在暗处注视着他，像在等待某个时机。
而九狱塔第七层的力量仍在他体内翻涌，带着某种期待，某种......蜕变的征兆。
你已不再是那个被动承受命运的人。
一道清冷却略带沙哑的女声突然在他耳畔响起。
林渊猛地转头，却只看见光雾翻涌。
刚才那片阴影里，有什么东西动了动，像是迈出了第一步。
阴影里的雾气翻涌得更剧烈了。
林渊看着那半张苍白的脸终于完全显形——女子眼尾的淡蓝纹路如冰棱蔓延至鬓角，发梢泛着星屑般的银芒，分明是方才在契约殿堂里若隐若现的存在。
她的指尖还沾着未完全消散的黑雾，却在与林渊目光相触的瞬间，缓缓收拢了所有攻击性的气息。
幽光。女子自报姓名时，喉间滚出破碎的音节，像是这两个字已在喉咙里卡了千年，契约的化身，曾替初代斩劫者镇守血誓碑。她每说一个字，身上的雾气便淡一分，最后凝成实体时，林渊才发现她的左腕戴着半截青铜锁链——与方才那枚契约印记的纹路如出一辙。
林渊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通讯玉符。
苏清璃的声音还在符中轻响，像一根细线牵着他的心神，但此刻他必须分出全部注意力应对眼前的变数。
九狱塔在识海深处微微发烫，第七层涌出的力量在他经脉里流转，竟与幽光身上的契约之力产生微妙的共鸣。
你说我不再被动承受命运。林渊开口，声音比预想中更沉稳，所以你要解除敌意？
幽光的指尖抚过左腕的锁链。
锁链突然泛起金芒，地断裂成两截。
她抬头时，眼底的冷硬消融了几分：十万年前，初代斩劫者以血立誓，要斩断弑天族与命运的枷锁。
可后来的继承者要么被宿命吞噬，要么被碑灵操控。她的目光扫过正在消散的冥渊残魂，直到你。
林渊的呼吸微滞。
他想起方才被审视记忆时，那道苍老声音问的为何继承。
原来所有考验，都是为了确认他是否拥有打破循环的意志。
而此刻幽光眼中的复杂，像是看见枯萎的种子终于发了芽。
我献予你契约之力。幽光突然抬手，掌心浮起一团流转的金雾，这是历代斩劫者用性命淬炼的本源，能让你真正掌控碑中规则。金雾触及林渊手掌的瞬间，他浑身剧震——那力量不似之前的暴虐，反而带着某种传承的温度，像有人在他灵魂里轻轻说了声。
斩劫者归来，契约当随新主。
低沉的嗓音从殿堂角落传来。
林渊转头，正看见玄骨佝偻的身影缓缓跪伏。
这具由契约之力凝聚的守灵体，此刻关节处的裂痕里渗出金液，像是在融化。我本是初代斩劫者的佩剑灵，因血誓与碑同生。玄骨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如今新主证道，旧躯当毁，新契当立。
林渊能清晰感觉到，有细碎的力量正从玄骨体内涌出，顺着他与幽光相触的手掌汇入识海。
九狱塔第七层的流光突然暴涨，将那些力量包裹、融合，最后化作一道刻着二字的金纹，烙在他丹田深处。
这是......林渊瞳孔微缩。
他能感知到，天地间所有未缔结的契约在他眼中都成了可触的光带，连方才苏清璃玉符里的波动都清晰得能分辨出她此刻正站在雪地里——发梢沾着冰晶，指尖因为攥紧玉符而泛白。
血誓碑已重组为斩劫契约碑。幽光退后两步，腕间的断链彻底消失，它不再是困人的枷锁，而是......她的目光扫过林渊眉心新浮现的金纹，你手中的剑。
林渊的手掌缓缓抬起，按向悬浮的契约印记。
青铜色的纹路在他掌心翻涌，像是在确认主人的温度。
下一刻，整个光雾殿堂突然开始坍缩——穹顶的星尘符文如逆流的星河，全部汇入他的识海；幽光与玄骨的身影逐渐透明，最后化作两道流光没入他的瞳孔。
记住。幽光消散前的最后一句话，混着苏清璃的呼唤一起撞进他脑海，命运从不是写好的剧本，而是你每一次挥剑的方向。
失重感再次袭来时，林渊的指尖仍残留着契约印记的余温。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血誓碑前。
碑身原本扭曲的咒文已变得流畅，表面流转着与他眉心相同的金纹。
抬手触碰碑面，神识刚一沉入，便看见识海中悬浮的斩劫契约碑——九狱塔第七层的流光正缠绕着它，像是在编织某种更庞大的网络。
阿渊！
熟悉的呼唤让林渊猛地转头。
苏清璃正从山道上跑来，发间的冰晶在阳光下碎成金粉。
她的眼眶还泛着红，显然是方才联系不上他时急哭的，但此刻见他安好，又强撑着扬起笑：你可知我在外面等了多久？
林渊迎上前，握住她冻得冰凉的手。
掌心的温度透过契约之力传递，他清晰感知到她体内潜伏的寒毒——比三日前更弱了几分，像是被某种力量压制着。
这让他想起幽光说的命运方向，想起九狱塔第七层未完全开启的力量，更想起那道在意识深处回响的呼唤。
混沌海......林渊望着远处翻涌的云层，轻声呢喃。
那里的气息比之前更清晰了，像是有无数道声音在喊他的名字，有战友的，有敌人的，有陌生却熟悉的。
他能感觉到，属于斩劫者的真正战场，才刚刚拉开帷幕。
苏清璃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看见寻常的云海。
她歪头，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眉心的金纹：在想什么？
林渊低头，将她的手揣进自己怀里。
掌心贴着血誓碑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识海中的斩劫契约碑正发出细微的震颤，像是在回应某种更古老的召唤。
在想......他望着她眼中的自己，唇角扬起一丝锐不可当的笑意，该去下一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