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时间,胡秋没走出过司令部,吃喝撒拉全在狭长的两层小楼内。似乎很忙,也似乎不忙。参谋处长来了五次,报告情况。卫队长来了三次,也同样报告情况。
晚上下班前,卫队长又来了,低声说:“军座,我还是觉得把那老小子抓起来稳妥点。”
“不用了。”胡秋摆了摆手。
下班了,胡秋走下二楼,去了东边厕所。
胡秋这个举动,并不叫人感到意外,原本马为广当军长时,就想给胡秋同样待遇,但胡秋低调地拒绝了。
但胡秋知道,厕所里可能藏着秘密。果真,在最面卫生间内,进水管的墙洞之上,胡秋又找到了纸条。纸条上写着大字:情况紧急,望出手相救。
撕碎了纸条,丢进下水道,胡秋放水冲了下去。至今胡秋不知道此人是谁,但也无须知道了。
十五分钟后,胡秋走进自己客厅。他已打电话给管家老李,说备好晚饭。
荤素搭配,六个菜,管家老李还准备了酒。胡秋家眷不在宋梁,只有胡秋一个人,所以只放了一副碗筷。
脱去大氅,交给卫兵,挂在衣帽钩上,胡秋转身冲管家老李招手:“李哥,坐下一起吃。”
旁边还有卫兵,管家老李赶紧摆手:“不,不,老爷,这不合规矩。”
胡秋笑道:“咱们已经是一家人了,何必拘泥小节?”说着,又扭头对卫兵说:“你们也去吃饭休息。”
两名卫兵答应一声,转身走出客厅,又轻轻关上了门。
胡秋坐下,让管家老李又增添一副碗筷和一个酒盅,亲自倒上酒。管家老李赶紧诚惶诚恐地欠身,双手几乎要捧住杯子。
“老李,你还跟我客气?”胡秋冲管家老李说道。
话里似乎还有话,管家老李抬头,看了胡秋一眼。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胡秋说道。
管家老李身体忽然抖了一下,他没坐下,而是站直了腰。
“坐下说。”胡秋摆了摆手。
管家老李坐在椅子上,面对面地看着胡秋,没有了作为下人的唯唯诺诺。他知道,胡秋已经知道了什么。他竖起耳朵,听了听外面,没有动静,“胡军长,你赶紧离开宋梁城吧。”说着,举起酒杯,喝下了酒。
“你是军统的人?”胡秋也喝下了酒。
管家老李没有回答,他也不用回答,而是拿起酒瓶,给胡秋倒上酒:“赵老板给你说的吧。”
胡秋也同样没有回答,点上了烟,抽了一口。但的确是赵老板,也就是胡秋顶头上司说的。赵老板不仅催促胡秋,要配合平川一郎消灭游击支队,还要找借口干掉管家老李。
消灭游击支队,是为了消除重庆方面的隐患,而干掉管家老李,则是因为中统和军统两家已闹得水火不容。说到底,只是为了那点利益。
中统管党务,军统管军事,原来国党全面对付红党,所以中统势力远在军统之上,全面抗战爆发,军事摆在前面,所以军统又吃了香。中统老板肯定不乐意,所以才到处安插眼线,策反投降的原国军,抢军统功劳。所做的一切,都是博得老头子欢心,彰显自己重要,维护自身利益。
如果能成功策反和平军第一军,那将是大功一件。这块肥肉已几乎叼在中统嘴上,军统自然不希望中统成功。所以,赵老板告诉胡秋,军统可能会采取手段,将你置于死地,必须干掉管家老李,才能保证你的安全。
胡秋不相信,同样,他也没打算对管家老李动手。在他心里,不管是国军,还是八路军、新四军,都在抵抗侵略,同样,不管是军统,还是中统,也都是为了抵抗侵略,即便两家再不合,也不该自相残杀。
但现在,胡秋隐隐感觉到了什么,因为管家老李说了,让他离开宋梁城。
“怎么,你们要对我动手?”胡秋笑着问。
管家老李也笑着问:“你们不是要准备对我动手么?”
“怎么,你都知道了?”胡秋诧异地问。
“都是千年的狐狸,谁拉什么样的屎,放什么样的屁,都知道。”管家老李喝了一口酒,又接着说:“你的上峰赵伟章又蠢又坏,他加入中统时,我就知道了。那个人,绝对不可信,即便你策反第一军成功,也不会是你的功劳,他会想办法夺了去。当然,我的上峰,还有上峰的上峰,都不是什么好鸟。”
“你的意思,他们也给你了指令?”
“你还真想错了,我的那些上峰是又坏又聪明,他们不会让我动手,万一事后调查清楚,我们老板肯定逃脱不了罪责,他们会借刀杀人。”
“你是说利用马为广。”胡秋端着酒杯的手抖了,酒洒了出来。他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但他已觉得跌入深渊,插满刀刃的深渊。
管家老李仍满脸淡然,小声说着:“如果我所料不错,马为广明天就该回来了,所以该做的事,最好及早做完。”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了?”胡秋惊讶了两秒钟,迅速恢复平静,他看着管家老李越来越明亮的眼神,不由笑道:“老李啊,你的上峰把你留在宋梁,真是屈才了。”
管家老李脸上飘过一层阴影,但又迅疾散开来,他喝了口酒,端着酒杯说:“可我很庆幸留在宋梁城,不然会看到更多乌烟瘴气,更多龌龊小人。你让我知道,浪子回头金不换,这里也让我知道,在宋梁地界,还有一股打鬼子的清流,他们勇敢机智,团结一心,没有尔虞我诈,这样的队伍一定能成为民族的中流砥柱。我知道,你为他们提供过情报,所以,你和他们都让我的良心遭到谴责,让我觉得自己都不配为人。”
管家老李是在肯定游击支队,胡秋何尝不这么觉得,能为游击支队做过事,提供过情报,他同样感到庆幸,至少为抗战贡献过一份力量了。
“你不打算走了?”
管家老李又说出了胡秋的心里话,这让胡秋佩服的五体投地。这是一位高手,潜伏的高手,他的才干远超胡秋想象。胡秋笑道:“你觉得我还能走么?”
“我知道,你不想杀我,你还有想干的事,这两件事加起来,你就触动了你们的家法。”
胡秋没有解释,他看着管家老李,真挚地说:“我希望你能活下来,你能大有作为。”
管家老李笑着摆手:“算了,我已请高人算过命,说我这辈子终归怀才不遇。”说着,管家老李掏出一个小小的药包,递给胡秋:“氰化钾,比鹤顶红还毒,缝在衣领上,使劲咬下去,再猛吸到嘴里,用唾液咽下去,很快就看不到这肮脏的世界了。”
说完,管家老李又笑笑:“放心,我还有两包。”
胡秋双手接过:“谢谢了,都给我吧。”
“不用客气,待会拿给你。这是咱们最后的晚餐,也是我最轻松最开心的晚餐——老胡,去做你先做的事,我支持你,那位女新四军不该死,你该去救她。”
“你知道她是我什么人吗?”
管家老李没有回答,而是说:“老胡,这是你对自己灵魂的救赎。”
胡秋举起了酒杯,点头说道:“对,还是最后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