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沈清钰携着两个孩子与秦牧时一同登上了前往府城的马车。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清脆的声响，惊起了路旁树梢上栖息的雀鸟。
秦牧时此番启程赴京，有两条路线可选：陆路虽只需二十余日，但山道蜿蜒颠簸，终日困于马车之中难免疲惫；水路虽耗时月余，却可凭栏远眺江河浩渺，故而成为多数人的首选。
望着窗外熟悉的街景渐行渐远，沈清钰不禁想起月初在府城码头送别沈二哥的情景。
此刻码头的喧嚣仿佛又在耳畔回响，只是送别的对象换成了身旁之人。
车厢内，小宝正兴高采烈地窝在秦牧时怀里，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上次在码头看见的大船。
而向来活泼的大宝却异常安静，独自倚着车窗，乌溜溜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飞逝的田野。
沈清钰敏锐地察觉到长子情绪低落，伸手将他揽入怀中，温声问道：“大宝可是身子不适？”
见孩子摇头不语，他又轻轻抚着孩子单薄的背脊：“那跟小爹爹说说，心里藏着什么事？”
大宝突然转身扑进他怀里，小脸埋在他衣襟间闷声道：“小爹爹，爹答应过我的，不再出远门，我们明明拉过勾的……”稚嫩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
沈清钰这才恍然，原来孩子是在为即将到来的分别难过。
看着大宝微微颤抖的小肩膀，他心头顿时涌起一阵暖意，抬眼望向秦牧时，只见对方眼中也满是不舍。
秦牧时将大宝搂在怀里，轻轻吻了吻他泛红的小脸蛋，温声道：“大宝乖，爹去京城是有重要的事要办。等事情办妥了，就回来和你小爹爹成亲，到时候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
大宝抬起泪眼朦胧的小脸，抽噎着问：“真的吗？爹一定要说话算话。”
“当然是真的，”秦牧时认真地点点头，拇指轻轻拭去孩子脸上的泪珠，“爹什么时候骗过你？”
沈清钰也柔声安慰：“是啊大宝，我们一起盼着爹爹早日回来。”
这时，小宝从秦牧时怀里探出小脑袋，奶声奶气地说：“爹，你要快点回来，我还要和你玩骑大马呢！”
秦牧时笑着捏了捏小宝的鼻子：“好，爹一定早点回来陪你们玩。”
马车继续向府城驶去，车厢里弥漫着淡淡的离愁，却也充满了对未来的美好期待。
抵达府城码头时，码头上已是人声鼎沸。
秦牧时很快找到了秦子川与严叔衡，两个孩子立即甜甜地喊道：“爷爷！小爷爷！”
“哎哟，我的乖孙！”两位长辈见到这两个懂事乖巧的孩子，顿时眉开眼笑，一人一个抱在怀里，疼爱地抚摸着他们的小脑袋。
沈清钰注意到秦家族长和几位族老，以及五叔公与七叔公都已到齐。
得知他们将与秦牧时一同赴京，沈清钰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有这些德高望重的长辈坐镇，秦家长房想必掀不起什么风浪。
寒暄过后，分别的时刻终究到来。
两个孩子紧紧攥着秦牧时的衣角，大眼睛里盛满不舍。
“秦叔叔，你一定要早点回来。”他们仰着小脸，声音软糯却格外认真。
沈清钰平日教导有方，在外人面前，两个孩子记得要称呼“秦叔叔”。
秦牧时蹲下身，在两个孩子红扑扑的脸蛋上各亲了一下，承诺一定会尽快回来。
沈清钰静立岸边，望着眼前这温情脉脉的场景，不自觉地泛起一阵酸涩。
他缓步上前，声音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这份宁静：“路上多加小心。”
秦牧时闻言起身，碍于在场长辈众多，不便做出逾矩之举，只得深深凝视着沈清钰的双眸，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等我回来！”这简短的四个字，却仿佛承载着千言万语的承诺。
悠长的号角声自船上传来，催促着离人。
秦牧时依依不舍地转身，登上甲板后仍固执地站在船头，目光始终未曾离开岸上那几道熟悉的身影。
直到沈清钰和孩子的轮廓渐渐模糊，最终化作天边的小黑点。
“清钰这孩子确实难得，”秦子川站在他身侧，望着渐行渐远的码头感叹道，“把两个小娃娃教养得很好，懂礼貌、守规矩。只是不知京城那两个孩子是何品性……”话到此处，他不禁轻叹一声。
秦牧时闻言神色一黯。那两个孩子已届七龄，他这个做父亲的却从未尽过抚养之责。
即便他们的母亲有千般不是，稚子何辜？
不知孩子们心中可会怨恨于他，想到此，他心中更添几分苦涩。
察觉到他的低落，秦子川拍了拍他的肩膀：“车到山前必有路，现在想这些也无济于事。”话锋一转，故作神秘道：“你猜我们方才遇见谁了？”
不等秦牧时回答，他便自顾自地继续道：“我和你小爹爹遇见了那位林氏族长，他也在这艘船上。身边跟着几位族老和宗妇，看样子也是要进京，想必是去找那对姑侄算账的。”说到这里，他冷笑一声：“真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只是那老家伙一见我们就躲，可笑至极！”
秦牧时略一思忖便了然。府城开往京城的船只本就稀少，今日这班是近期唯一的一趟，相遇实属正常。
林氏族长因那对姑侄在方知府面前颜面尽失，还平白损失二百两银子，这口气岂能轻易咽下？
林氏也是个大族，在京城不乏有做官的族人，对付那对没落的姑侄，自然不在话下。
江畔的沈清钰，依旧如青松般静立。凛冽的江风掀起他的衣袂，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痴痴凝望着渐行渐远的船只，目光中满是不舍与眷恋。
那艘载着秦牧时的船，早已化作江面上的一个小黑点，他却仍固执地站在原地，仿佛这样就能将离人望回来。
直到车夫小武上前，轻声劝道：“沈夫郎，江风刺骨，当心着凉。”
沈清钰这才如梦初醒，收回远眺的目光，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多谢小武。”
语毕，他俯身牵起两个孩子的小手，缓步登上马车。
小武是秦牧时最信任的车夫兼护卫，此刻正肩负着守护沈清钰一家三口的重任。
马车缓缓驶离江岸，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在寂静的江畔显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