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身影从大地与山之王那混乱、破败的尼伯龙根中彻底消失,仿佛从未踏入过那片弥漫着铁锈与尘埃的领域。
他没有出现在另一个喧嚣的都市角落,也没有选择任何具有象征意义的地点。
这一次,他的“墓志铭”将他带到了一个……真正空无一物的地方。
那似乎是一片纯粹的、绝对的虚无。没有天空,没有大地,没有光线,没有声音。甚至没有上下左右的方向感。
只有一片永恒的、包容一切的、死寂的黑暗。
他依旧撑着那把奢华的黑伞,穿着纤尘不染的白衣,站在这片虚无的中心。
伞面上没有雨水滑落,因为这里根本没有雨水。他的脚下没有地面,但他却稳稳地“站”着。
这里是他动用言灵,为自己短暂开辟出的、一个绝对“洁净”的、隔绝一切外物的夹缝。一个只属于他自己的、短暂的休憩之地。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一直挺直的脊背,似乎极其细微地松懈了一线,流露出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刚才发生的一切——面对卡塞尔学院的饱和攻击并将其“抹除”,强行突破学院防御“取”出七宗罪,精准定位并踏入大地与山的尼伯龙根,将武器归还给青铜与火的茧——这些在外人看来如同神迹般不可思议、充满威慑力的行为,对他而言,每一次动用“墓志铭”的力量,都是一次对自身精神和存在的剧烈消耗。
尤其是,他内心深处,对那被自己亲手抹去的、空白的过去,产生了更深的疑虑和……一种无法言说的虚无感。
他感觉很累。
不是身体上的疲倦,而是一种灵魂层面的、仿佛被掏空般的倦怠。一种对这一切无休止的“清理”、“威慑”、“归还”戏码的……深深的厌倦。
就在这时,尼德霍格那古老而冰冷的声音,在他空寂的意识中响起。
这一次,那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嘲讽、玩味或审视,反而带上了一种……近乎体贴的语调。但这种“体贴”,却比任何嘲讽都更令人不寒而栗。
【累了?】
【很正常。动用‘规则’层面的力量,总是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尤其是……为你那对不省心的‘兄弟’收拾残局。】
声音温和得像是耳语,却带着一种将万物视为棋子的漠然。
【诺顿和康斯坦丁那两个蠢货,连自己的武器和重生之茧都保管不好。】
【若不是我们‘贴心’地帮他们找回来,送回去……】
【等他们那脆弱的意识在新茧中苏醒时,怕是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只能沦为其他掠食者的点心。】
【毕竟,刚出生的婴儿,手边怎么能没有一件像样的武器呢?】
【我们这是在尽……‘父亲’的义务。】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仿佛充满了关怀与责任。
但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将龙王视为需要被照顾(或者说控制)的“婴儿”、将弑神武器视为“玩具”的、极致的高高在上和冷酷。
江南没有回应。他依旧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他知道,尼德霍格所谓的“贴心”和“义务”,背后隐藏的,绝非善意。那是一种更深层的、将一切变量纳入掌控的欲望。
确保青铜与火的双生子在苏醒时,力量是完整的,立场是……可以被影响的。这远比让他们在虚弱中苏醒,更容易被利用或……清理。
但他没有力气去反驳,去思考。
他只是觉得……很累。
这种永无止境的、在尼德霍格的意志驱动下进行的“清理”和“布局”,让他感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疲惫和……空虚。
他追求的“洁净”,似乎永远遥不可及。而他正在做的,只是在不断卷入更深的、更肮脏的漩涡。
尼德霍格似乎感受到了他沉寂中的疲惫,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
【休息吧,江南。】
【在这个绝对‘洁净’的缝隙里。】
【没有人能打扰你。】
【等你‘睡’醒了……】
【还有更多的‘家务事’,等着我们去‘整理’。】
声音渐渐低沉下去,最终归于寂静。
虚无中,只剩下江南独自一人,撑着黑伞,白衣如雪,闭目站立。
他像一尊被遗忘在时间之外的雕像,精致,完美,却散发着一种令人心疼的、极致的孤独与倦怠。
他想要的,或许只是一片真正的、永恒的宁静。
卡塞尔学院,中央指挥室。
空气凝重得如同铅块,几乎要滴出水来。
巨大的全息屏幕上,反复回放着刚才发生在中央草坪那令人窒息的一幕:江南的凭空出现、饱和攻击的诡异消失、尼德霍格那直接凿入灵魂的冰冷嘲讽、七宗罪的惊鸿一瞥、以及最终的彻底消失……
每一个画面,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上。
施耐德猛地一拳砸在控制台上,金属台面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呼吸面罩下的嘶嘶声变得狂暴而混乱:“查!给我彻查!把他的一切!从他出现在那家该死的疗养院开始!所有接触过的人!所有说过的话!所有留下的痕迹!哪怕是他呼吸过的空气成分!全部给我重新分析一万遍!我不信找不到一点线索!”
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挫败感而扭曲。江南的存在,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整个执行部、乃至整个秘党情报系统的脸上。
昂热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众人,身影在屏幕的光芒映照下显得格外冷硬。他没有像施耐德那样暴怒,但他的沉默反而更加令人心悸。
他那双总是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笑意的眼睛此刻冰冷如刀,死死盯着窗外依旧死寂的校园。
“诺玛。”昂热的声音响起,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要将整个世界翻过来的决绝,“启动‘掘墓人’协议。
最高权限。调动全球所有节点资源,不计代价。目标:江南。我要知道他的‘源头’。”
【‘掘墓人’协议已启动。权限确认。全球资源调度中……】
诺玛那温和的女声响起,但这一次,声音里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
整个卡塞尔学院的超级计算中枢以前所未有的功率运转起来!庞大的数据流如同海啸般涌入!能量消耗瞬间飙升到临界点,冷却系统发出巨大的轰鸣!
江南这个名字,以及所有与之相关的碎片化信息——那家精神疗养院的入院记录(一片空白)、古德里安教授的发现报告、他的入学测试数据、每一次课堂记录、体能监测、心理评估、甚至食堂的刷卡记录……所有的一切,都被投入了一个无比复杂的、融合了炼金矩阵逻辑和超级算力的分析熔炉之中。
诺玛调动了全球潜伏的每一个情报节点,从瑞士银行的匿名账户到东京街头的监控探头,从暗网的杀手平台到各国政府的机密档案库……试图寻找任何可能与江南背景相关的蛛丝马迹。
它甚至开始回溯分析全球过去数十年的气象、地质、能源异常数据,试图找到可能与“墓志铭”这种级别言灵发动相关的、被忽略的蛛丝马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指挥室内,无人说话。只有机器运转的低沉轰鸣和施耐德粗重的呼吸声。
昂热依旧背对着众人,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像。
全息屏幕上,数据流疯狂滚动,各种复杂的模型建立又崩溃,无数条线索被提出又被瞬间证伪。
一分钟。
五分钟。
十分钟……
诺玛的运算似乎遇到了某种无形的屏障。每一次看似接近某种“模式”或“源头”时,数据就会变得混乱、矛盾,最终坍缩成毫无意义的噪声。
【警告:分析进程受阻。】
【目标信息存在大量逻辑断层及因果逆反。】
【尝试进行时间锚点回溯……失败。目标相关时间线存在大规模‘否定’迹象。】
【尝试进行言灵能量特征匹配……失败。‘墓志铭’效应无法被现有模型解析,其能量签名具备‘唯一性’及‘自我指涉’特性,拒绝任何外部解读。】
诺玛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迟疑和困惑。这在她绝对理性的运算逻辑中是几乎不可能出现的。
【结论:基于现有所有数据及分析模型,无法构建目标‘江南’的可靠溯源路径。】
【其存在本身,如同一片‘绝对的信息真空’,排斥一切形式的‘追溯’与‘定义’。】
【‘掘墓人’协议……无法找到可挖掘的‘坟墓’。】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施耐德僵在原地,呼吸面罩似乎都停止了工作。
古德里安教授张大了嘴,眼镜滑到了鼻尖。所有技术人员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屏幕上的最终结论。
连……连诺玛都……失败了?
动用了整个秘党积累了上百年的底蕴和全球网络资源,甚至启动了最高级别的“掘墓人”协议,竟然连江南的一丝一毫的过去都挖不出来?!
他的存在,就像是一个被精心编辑过的、没有任何前期剧情的电影片段,突兀地出现在世界上,并且拒绝任何形式的“补完”!
这不是隐藏得好。这根本就是……无法被探查!
昂热缓缓转过身。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苍老的眼睛里,却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寒意和一丝……极其罕见的凝重。
他走到主控制台前,手指轻轻敲击了一下桌面。
“所以,”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我们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拥有未知高危言灵的个体。”
“我们面对的,是一个……没有过去的存在。”
“一个被某种力量,或者说被他自己,从‘因果’和‘历史’中……彻底‘擦除’了的存在。”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指挥室里每一个面色惨白的人。
“这意味着,我们所有基于情报分析和逻辑推演的传统手段,对他……完全无效。”
这句话,如同最终的判决,让整个指挥室的温度骤降到了冰点。
诺玛,这位从未出错的超级人工智能,在针对江南的彻查中,遭遇了第二次、也是更加彻底的……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