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火山外,晨雾弥漫。
雾中燃着细碎的金光,那是炉心余焰散逸于空气的自然异象。凡火宗开宗才不过数日,这一带已成修士朝圣之地。
无数手艺人、散修、被宗门弃徒纷至沓来,怀揣着不同的心。
有人为求造化,有人为避仇怨。
也有人——带着更深的目的。
山脚,三人并肩而行。
一人背着木匣,神色温和;一人戴着斗笠,面色苍白;最后一人,腰间悬着数枚奇形金片,眼神极冷。
“此处便是凡火宗?”斗笠人沙哑开口。
木匣男子轻笑:“凡火宗……呵,一个凡人立的宗,也敢以‘宗’为名。”
“少言。”冷眼男子压低声音,“观火非毁炉。吾等受命,只观其法,不可妄动。”
三人对视一眼,微微颔首,齐齐抬头。
山巅,赤焰光影如幕,隐隐浮现火凤之形。
“炉火之气浓至此等地步……不愧是旧天工血脉的变体。”冷眼男子喃喃。
“开始吧。以凡身观炉,藏机入火。”
他取出一枚金属符核,指尖轻弹。
符核化为一道淡淡的光丝,缠入他眼底,冰蓝光焰一闪而逝。
“身份记录——平民匠徒‘贾莫’。可入宗。”
声音冷漠,机械感浓。
三人步入凡火宗山门。
山门前,今日仍有百余新徒排队。
洛冶与赤心分立左右,主持入宗之礼。
“凡欲入炉者,交出造物。”
“以器观心,以艺定命。”
观火三人排于人群末尾。
他们的造物平凡却精准——一柄木锤、一只织环、一枚金齿。
当木锤被赤心接过时,她微微一顿,神识掠过表面。
那木锤形制古朴,却极为平衡,似乎天生合手。
她抬头看向那名自称“贾莫”的男子。
“你这锤……出自何法?”
“平山镇旧铺残图。”男子神色不变,淡淡答道。
赤心点了点头,将木锤放入火印台,灵火一照。
木锤表面泛出柔光,无邪无伪。
“可。”她温声道。
洛冶在旁笑道:“造物有心,可入外炉。”
三人一一通过。
观火者顺利潜入凡火宗。
入宗后,他们被分派至炼造峰下的外炉房。
这里是新徒最基础的试炼之地——打铁、烧胚、调料、磨器,每一步皆为修炼。
火光通明,炉声轰鸣。
空气中弥漫着铁与灵气混杂的气息。
贾莫(冷眼男子)目光微闪,袖中机械光点一亮。
一道无形的数据波纹迅速扩散,扫描四周环境。
“炉场灵脉,构造稳定。火势属‘生火’九成,不似凡炼。”
他暗暗记录下每一丝气流变化,脑中光纹不断闪烁。
另一名斗笠人则趁隙将金片嵌入炉壁缝隙中。
那金片如同活物,缓缓融入石纹,消失无迹。
短短片刻,整座外炉房的气息似被某种力量轻轻“标记”。
贾莫低声道:“测炉阵二级部署完成。预计三日,可解析其炉心波动。”
木匣男子眼神微动,低语:“据说此宗宗主,可于炉中生灵。若真如此,此火不止为炼器,而为……造界。”
“造界?”
斗笠人一震,声音有些沙哑,“那是天工圣典第十页的禁章之术。”
贾莫冷笑一声:“所以才要观。若凡火真能超越造天,那我们旧炉……岂不是笑话?”
他们对视一眼,无声冷意弥漫。
与此同时,山巅炉心宫中,林砚盘膝而坐。
炉印在掌心微微跳动,息冶的声音轻轻传来。
“主,炉场灵息有异波动。似有外力入渗。”
林砚睁眼,目光一凛。
“何处?”
“外炉。似是气息极微之‘金纹’,含机械气。”
“造天旧式探息阵?”林砚语气冰冷。
他缓缓起身,衣袍飘然,一步踏出。
身影瞬间消散,如火焰入风。
再出现时,已在外炉房之上。
炉声轰隆,百余新徒皆在劳作。
林砚站在高处,目光扫过。
火光照在他眼底,如同两枚赤金炉星。
“贾莫。”他轻声念出这个名字。
他并未见过,却已在炉火波动中捕捉到其灵息差异。
“主,要灭之?”息冶问。
“不。”
林砚目光深沉,“既来观火,便让他看——炉火的真形。”
他伸出右手,炉印轻弹。
炉场中所有火焰同时一顿,随即向上腾起!
“轰——!”
百名新徒齐齐惊呼。
火浪升空,化作一朵巨大的火莲。
每一片火瓣,皆由他们手中炼造之气凝聚而成。
林砚的声音在火焰中回荡:
“凡火,因众心而燃。”
“若欲窥此火者,必先识心。”
火光一寸寸散开,化作漫天光点,落在众人眉心。
每一名匠徒,都感到胸中微热,一缕细小的火丝在灵海中亮起。
赤心抬头,眼中闪着惊艳:“这是……群炉共鸣?”
沈苍机神色凝重:“他在以众人为炉,锤炼一心。”
山风呼啸,火莲破空,赤焰铺满天穹。
贾莫仰头看去,眼底的机械光芒剧烈闪烁。
“此火……能共鸣凡灵?这不是灵气之法,是——心火之序?”
那一瞬,他心底的冷意第一次被震碎。
林砚立于火中,微微俯视。
他眼神宁静,却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
“凡火可观,但不可盗。”
火光一闪,一缕赤焰无声掠过,
炉壁缝隙中,那枚隐藏的金片“滋”的一声化为灰烬。
贾莫浑身一震,急忙垂首,
掌心的机械印记被烧得通红。
——他被看见了。
火势渐敛,漫天的火莲碎光缓缓落下,如流萤洒满山巅。
炉场的气息一片宁静,新徒们面色发红,胸口隐隐滚烫,仿佛被注入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力量。
“这是……师尊传火?”
有人低声惊叹,双手颤抖地按在心口。
“凡火,不只是灵。”沈苍机叹息,目光复杂。
“他……在教他们以‘心’炼道。”
火光散尽,林砚立于虚空,衣袂无风自扬。
他抬手一招,一缕残焰落于掌中,凝成一点赤纹——那是被他烧毁的“机符”残痕。
“造天残脉……”
他低声呢喃,语气冷如铁。
赤心、洛冶等人纷纷赶到,围于炉下。
赤心目光一沉:“宗主,外人潜入?”
林砚点头,缓缓伸掌,那缕残焰化作细丝,在空中绘出一道复杂的机械纹路。
“机息极纯,非凡匠之作。”他冷声道,
“来自旧天工圣典的‘测炉序’,能观火脉、测灵息、破道心。”
“造天……居然还未灭。”沈苍机低喝。
“他们竟敢窥我凡火之源!”
洛冶握紧拳头,火焰在掌间跳动:“师尊,要我去寻他们踪迹?”
“不用。”林砚摆手,声音沉稳如山。
“他们来观火,我便让他们真正‘观’一回。”
众人疑惑。
林砚闭目,神识缓缓沉入炉印,火光骤然大盛。
息冶之声低语:“主,要以‘心镜’?”
“嗯。”林砚点头,“造心观心——以造物为镜,照他们之真。”
他抬起双手,炉印化光,悬于掌心。
周身火焰自下而上腾起,汇聚于一方虚空。
火焰翻滚,缓缓凝成一口通体赤金、如镜如炉的奇器。
炉上无盖,内壁光滑如镜,映照出众人面容——
却在下一瞬,光影突变,镜中出现了一双冰蓝的机械眼。
“主,有反应。”息冶低声道。
“那窥火者的机息,已被镜炉捕捉。”
林砚目光微凝,左手一转,火焰骤亮。
“显其心!”
轰——
镜炉之中火光翻腾,一片虚影从中浮出。
那是贾莫。
他跪在炉场某角,掌中印记灼红,体表的机械纹路如蛛网般蔓延。
他似乎感应到被窥,骤然抬头,眼中闪烁冷光。
“……炉主。”他声音嘶哑,“果然不同凡火。”
“你是何人?”林砚平静问道。
“造天残脉?还是第七回炉?”
贾莫沉默片刻,忽而低笑,笑声里透出金属碰撞的冷意。
“第七回炉已灭,我是‘余息’,奉旧炉遗令而生。观火——记火——以火还火。”
他抬手,掌中符纹亮起,一缕蓝光冲天而起,直刺镜炉。
林砚神色不变,右手一抬,火势回旋,瞬间将蓝光吞没。
“凡火之炼,不在毁物,而在照心。”
“既然你观我之火——那就先观你之心。”
轰!
镜炉大亮,火光化为赤色光幕,将贾莫的身影笼罩其中。
所有人都看到,他体内的机息在燃烧,外壳下,竟藏着一截被火炼过的人骨。
洛冶瞳孔收缩:“那是……活匠之残身!”
赤心面色骤变:“造天竟以匠人为炉心炼魂?!”
林砚目光寒如锋:“造天之罪,不灭不足平天工之辱。”
贾莫口中喷出黑气,机械骨节迸裂,发出刺耳声。
“你……不懂。”他艰难低吼,“我们不是被炼,我们是——被造!”
话音未落,体内的机息暴动!
一股冰蓝之焰逆流而上,直冲镜炉。
息冶惊呼:“主,小心!那是‘逆火’!”
林砚不退反进,手指并拢,真气如链锁。
“心火炼心——化逆为顺!”
他将右掌按入镜炉,赤焰滚滚涌动,将那蓝火包裹其中。
一瞬间,火势惊天,赤与蓝相融,发出极为诡异的嗡鸣声。
“轰——”
火光吞没了一切,镜炉骤然崩裂!
所有人以为炉毁,但下一刻,光芒重新汇聚,化为一道新形之炉。
那炉不再有镜,而似一颗跳动的“火心”,浮于半空,稳定燃烧。
林砚缓缓收手,气息平稳。
“镜成心炉。”他低语,“以造化之法,炼其命机。”
贾莫跌坐在地,机械眼逐渐暗淡。
他抬头望向林砚,声音沙哑:“你……没有毁我?”
“凡火,不毁物,只炼心。”林砚淡声道。
“你可随我造,亦可回炉自息。”
贾莫怔然片刻,忽而低笑,那笑声里不再有金属的冷意。
“凡火……或许真能胜天工。”
他缓缓闭上眼,身上的机息逐渐散去,只留下一点微光,融入那“心炉”之中。
沈苍机上前,低声问:“师弟,那是?”
“他的一缕魂火。”林砚答道,“留于炉中,成我宗‘心印’之一。”
洛冶感叹:“观火者化炉印……这火,愈加不凡。”
林砚转身,眺望远方山色。
“观火者不过探子。真正的‘旧炉’,已在动了。”
风起,火纹流动,山巅的凡火之印再度闪耀。
林砚目光坚定:
“若他们以造为伪道,我便以凡火证真。”
“此炉,终将焚尽虚伪的天工之火。”
火光映天,山河一片赤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