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刺耳的、高频的蜂鸣声,瞬间充满了整个宿舍。
刘星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凌天启动了那台小型的切割机。
他坐姿笔挺,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像是经过精密计算,调整到了最稳定的状态。
护目镜下,那双眼睛里的一切情绪都消失了。
没有对比赛的焦虑,没有对敌人的恨意,甚至没有对成功的渴望。
只剩下一种绝对的专注。
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压缩成了工作灯下那一块小小的、丑陋的原石。
他不再是凌天。
而是一个工匠。
一个准备赋予顽石以生命的,孤独的造物主。
第一刀,落下。
金刚石切割轮与粗糙的石皮接触,迸发出细碎的火星。
水雾喷涌而出,裹挟着石粉,瞬间弥漫开来。
刘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虽然不懂,但也知道,这是最关键,也最危险的一步。
原石内部布满裂纹,稍有不慎,整个石头就会在巨大的应力下彻底崩碎。
五十块钱是小事。
但凌天那份独一无二的执念,就没了。
切割机的噪音持续了整整一个小时。
当凌天关掉开关时,那刺耳的嗡鸣仿佛还残留在刘星的耳膜里。
一块最大的、相对完整的石料被成功分离出来。
凌天没有丝毫喜悦,甚至没有片刻停顿。
换上另一台打磨机,开始进行第二步,塑形。
粗粝的砂轮飞速旋转,凌天的双手稳稳地托着那块石料,以一种奇异的韵律,在砂轮上缓缓移动。
石屑纷飞。
一个大致的轮廓,在他的手中,一点点,一点点地被“磨”了出来。
这个过程,枯燥,重复,且充满了噪音和粉尘。
刘星看着,只觉得是一种折磨。
可凌天,却像是一尊雕塑。
他的呼吸和心跳,手臂移动的轨迹,都与机器的轰鸣、砂轮的旋转,融为了一体。
时间,在机器的轰鸣声中,失去了意义。
窗外的天色,从黄昏,到深夜,再到黎明。
刘星中途出去买过两次饭,又带回来。
可凌天,连头都没抬一下。
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浸湿了鬓角的发丝,他却浑然不觉。
嘴唇因为缺水而变得有些干裂,也毫不在意。
刘星把水杯放到他手边,他只是凭着本能拿起,喝上一口,然后立刻放回去,目光缺没有离开过手中那块越来越小的石头。
刘星彻底放弃了劝说。
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
一开始,他看到的是一个为爱发电的疯子。
后来,他看到了一个追求极致的偏执狂。
而现在,他看着灯下那个专注到近乎忘我的身影,心中只剩下了敬畏。
他忽然明白了。
凌天打磨的,根本不是一块宝石。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与那个名叫薇尔莉特的少女,进行一场跨越次元的对话。
是在打磨自己的心。
用汗水、疲惫和专注,将自己内心的浮躁、骄傲,一点点磨去。
只留下最纯粹与最坚韧的内核。
只为了,能在那枚胸针诞生之时,与她的灵魂产生一丝共鸣。
这就像一场盛大而孤独的修行。
第二天下午。
当宿舍里最后一台抛光机停止转动时,突如其来的寂静,让刘星的耳朵都有些不适应。
他猛地抬起头。
看见凌天,缓缓地,摘下了护目镜。
他的脸色苍白,眼眶下是浓重的黑青,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精力,疲惫到了极点。
凌天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然后,他缓缓摊开了自己的左手。
那一瞬间。
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光芒,从他的掌心,绽放开来。
刘星的呼吸,停滞了。
眼睛猛地睁大。
那是一枚完美打磨的祖母绿宝石。
没有珠宝店里那些宝石切割出来的棱角。
边缘带着一种手工打磨特有的、极其温润的弧度。
光线,仿佛不再是单纯地穿透它,而是被它温柔地接纳,在它内部缓缓流淌,沉淀,最终散发出一种深邃的光辉。
那抹绿色,不再混沌。
它清澈却又充满了层次。
时而像雨后初晴的森林,时而像微风拂过的湖面,时而又像……一道凝固了无尽思念的目光。
刘星呆呆地看着。
终于明白,凌天之前说的太绿了和没有故事是什么意思了。
与眼前这枚相比,交易中心里那些价值连城的宝石,真的就像一块块昂贵的,绿色的玻璃。
它们只有价格。
而凌天手中的这一枚……
它有灵魂。
“我……操……”
刘星憋了半天,最终只从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
他感觉自己的语言系统已经彻底崩溃。
不眠不休。
用五十块钱的废料,用一双沾满石粉和水泡的手,用一种近乎自虐的专注。
凌天,亲手创造出了一件,独一无二的艺术品。
这件艺术品,是对那个名叫薇尔莉特的少女,最崇高的致敬。
也是对那个用金钱和规则堆砌起来的,冰冷的商业世界,最优雅、最轻蔑的一记耳光。
凌天看着掌心的宝石,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满足的微笑。
这场修行,他完成了。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前所未有的沉静、坚韧。
仿佛再大的风浪,也无法撼动分毫。
刘星以为,接下来凌天会倒头就睡,睡他个天昏地暗。
甚至已经准备好去扶他了。
然而,凌天只是将那枚完美的胸针,用一块柔软的绒布小心翼翼地包好,如同收藏一件圣物般,放进了抽屉里。
然后。
他站起身,走向了墙角那个堆满了布料的箱子。
刘星的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
“阿天,你……你不会是想……”
凌天没有回答。
他从箱子里,拿出了一卷崭新的布料。
那是一种,极其纯粹,又带着一丝忧郁的蓝色。
深邃,宁静,仿佛能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是独属于画家的,克莱因蓝。
凌天将布料在桌面上缓缓展开,拿起一把裁缝剪刀。
“咔嚓——”
清脆的声响,再次打破了宿舍的宁静。
他拿起针线。
缝制薇尔莉特的那身复古长裙。
新的修行,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