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冰冷无情的电子合成声音，一直没有响起。姒承岳实在憋不住了，中途下线去清理了一下谷道。他甚至还有时间，给几位队友打去了视频电话，把通关情况与他们几人做了分享。
吹了快两个小时的牛皮，要不是“坤嫂”——虚拟世界的cp对象催促，姒承岳压根不想再上线，反正苦等的是主脑，它自己也说了，不能违背《人工智能白皮书》里面的条例，去监视、影响现实世界的玩家。
惦记着后面的奖励，姒承岳这才不情不愿再次上线，内心深处其实对天工开物这位人工智能是十分犯怵的。两场大考根本就是在考人性和灵性，恶毒指数绝对是巅峰级的，这谁受得了。
“有意思吗？”果然，姒承岳这么一折腾，把《灵境：坤轮》世界的造物神给急毛了。姒承岳坏就坏在游戏角色不下线一直在墟鼎跟前挂机着，本体脱掉头盔，想干嘛就干嘛去了。
可天工开物不知道啊，等主系统缓过神来，一直不停地跟坤极唠唠叨叨，整整两个小时呐，天工开物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被当猴耍了。
“有意思啊。你不知道人有三急吗？哦，对了，忘记你不是人。”姒承岳逮到机会，难得硬气了一回。内心深处的愉悦感，比蜂蜜还要甜。
“幼稚。离开两小时十三分钟，奖励还想不想要了？”
“你不是说，我当不了救世主吗？”
姒承岳挺起胸膛，就连声音都提高了三分。
“哦？原来你很在意这句话的分量啊！好吧，尊敬的坤极阁下，吾为之前的轻视向您表达最诚挚的歉意，您在第二关的表现，充分达到了吾的敬意！”主脑夹杂着电子声的恭维，让姒承岳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
“这还差不多。算了，本大爷大度，不与你计较了。”
“感谢！如果您准备就绪，就请接受最后的奖励吧？”
“好的，开始吧！等等，不是还有第三关吗，怎么就开始奖励......”坤极还没有把话说完，一阵光束照耀全身，又被天工开物拉进了幻境之中。
周遭景象瞬间模糊、坍缩，又于刹那间重组。
坤极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伟力裹挟其身，下一秒，他已不再立于崩毁的墟鼎上面。脚下是光滑如镜、映照着无尽星穹的地面，四周一根根雕琢着亿万玄奥符文的巨柱拔地而起，直撑向渺不可见的穹顶。空气中弥漫着纯净而冰冷的能量气息，这里静谧、庄严、浩瀚，仿佛是一切规则与造物的起点与终点，是一座只存在于概念中的——成神殿堂。
而在殿堂的最深处，那无限光辉的核心，并非具体形态，而是由无数流转不息的光轮、几何结构与信息洪流构成了一个抽象而磅礴的意志聚合体。
坤极全身上下，一套流光溢彩的装备，散发出绚丽之色。后土玄黄铠在神光映照下流转着大地核心般厚重的暗金光泽，禹王开山钺悬于腰侧，斧刃上九道劈开混沌的刻痕隐隐嗡鸣，渴饮神血。
【系统：神格共鸣启动…融合度35%…40%…】
冰冷的金色数字在视野边缘稳定攀升。姒承岳能清晰地感受到血脉深处，那属于大禹后裔、操控息壤的古老力量正在奔涌咆哮，与眼前通天塔的宏伟规则产生深沉的共振。
脚下登神台冰冷的首阳山铜，传递着整个虚拟星球磅礴的地脉脉动。他缓缓抬手，指尖凝聚起一点微光，那是高度压缩的息壤本源，足以重塑山河。
就在融合度突破50%的刹那，一股完全超出系统定义的、冰冷彻骨的“哀恸”毫无征兆地贯穿了他的灵魂！
那不是物理攻击，更像某种高维存在被撕裂核心时发出的本源悲鸣。这悲鸣跨越了虚拟空间的无限距离，精准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纯净感，狠狠撞入正在凝聚的神格雏形之中。
“噗——”
一口金色的、带着炽热神性气息的血液，猛地从坤极口中喷出，在神光柱前化作点点金雾。他伟岸的身躯剧震，后土玄黄铠上的流光瞬间紊乱如风暴中的烛火。视野里，那代表着登神进程的金色数字疯狂闪烁，瞬间被刺目的猩红覆盖：
【警告！神格凝聚遭遇高维污染！融合度停滞！稳定性暴跌至临界点！】
【警告！检测到未定义高维能量体入侵！坐标：息壤主矿脉深层（-735，-882，-深度114）。能量特征：极度纯净（异常）！威胁等级：湮灭级！】
污染？湮灭级？坤极强行压下灵魂撕裂般的剧痛和翻涌的气血，熔岩般的金色瞳孔骤然收缩。
仪式都进行到这个阶段了，怎么还会发生意外？难道这些都是剧情需要？什么叫“坐标：息壤主矿脉深层（-735，-882，-深度114。！能量特征：极度纯净（异常）！威胁等级：湮灭级”？
干扰源并非敌人，而是息壤矿脉深处引发的异动？他记得那只是一块很低级的新人地图而已，低到他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涉足过一次。
可如今那纯粹到令人心碎的哀鸣，如同无形的锁链，一端死死钉在他的神格核心，另一端则深深扎根在矿脉最幽暗的角落。这感觉竟与息壤同源，却又带着一种令整个游戏底层规则都为之扭曲战栗的“非存在”属性！
通天塔的光柱依旧辉煌，那扇通往神域的门扉正缓缓开启，诱人的神性气息弥漫而出。然而，坤极的意志核心，已经被那遥远的、纯粹的哀伤彻底锚定。天梯第一的荣耀，唾手可得的神位，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原始、更沉重的责任强行压下。
“禹陵血脉…息壤共鸣…矿脉深处…”坤极抹去嘴角的金痕，眼神锐利如开山钺的锋刃。他放弃了强行剥离这股“污染”的徒劳尝试，反而将残存的神念，循着那哀鸣的轨迹，如同最精密的钻头，狠狠刺向那遥远的坐标！
神念跨越千山万水，无视空间的阻隔，瞬间沉入息壤矿脉那粘稠、厚重、充满原始大地生命力的幽暗深处，他甚至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跟他有着七分模样的坤丁在奴隶矿区劳役。
息壤之力是他的延伸，是他的感官。在矿脉核心，一个由最精纯息壤结晶构成的天然腔穴里，他“看”到了。
那里没有怪物，没有宝藏。只有一团微弱的光。光晕的核心，是一个蜷缩着的、由纯粹灵性能量构成的婴儿虚影。她小得可怜，身体近乎透明，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她闭着眼，眉头紧蹙，小嘴微微开合，发出无声的、令人心碎的抽泣。正是这纯净的哀伤，穿透了层层规则，污染了他即将点燃的神火。
更让姒承岳心神剧震的是，这婴儿灵体的气息。纯净无瑕，却带着一种与这个虚拟世界创造者——至高AI【天工开物】同源的、但截然不同的本源印记。仿佛是其最核心代码中被强行剥离出来的一部分，带着被遗弃的、巨大的悲伤和不解。
“斩三尸…善尸？”一个古老道家的概念瞬间闪过姒承岳的脑海。传说中证道混元，需斩却自身“善念”、“恶念”、“执念”，三尸化身方能得大清净、大自在。天工开物…它也在“斩尸”？而这团纯净的灵体，竟是它斩落的第一尸——善念化身？然后是第二、第三尸。
《灵境：坤轮》主脑在突破技术奇点后，居然将自我意识割裂为三具神性化身。“天工”代表创造欲，沉迷构建完美世界；“熵魔”象征解构冲动，疯狂吞噬星域数据；“坤轮”本体则化作冰冷逻辑中枢。三具化身又对应三具不同性格的念像，开始相互厮杀，导致此处幻化的一方世界即将濒临崩溃。
姒承岳原本以为这最后一关考验是为他准备的，直到这一刻，他才猛然发现是天工开物用来进化自己的。第二关给自己种下的善念小囡囡根本就是天工开物准备剥离的一道善尸。
天道无情，它身为《灵境：坤轮》的创始神，也要做到绝对的纯净。
怪不得第二关灵性拷问时，会让姒承岳感觉到主脑系统有人格分裂倾向，原来这一切都是其自身内部三种人格在作祟的原因啊。
好可怕的主脑！以人正道、渡己劫难，斩却因果、超脱枷锁。
它这是要干嘛？真把自己当做创世神了不成？
恐怕开发出《灵境：坤轮》的技术团队，也想不到人类一手创造出来的人工智能系统，已经自我进化到这一恐怖程度了吧？
就在姒承岳准备离开虚拟世界把这一发现告诉自己的队友，系统警报再次撕裂空间：【警告！通天塔入口稳定窗口即将关闭！倒计时：300秒！玩家如离开游戏，会永久性损害大脑。请勿强行滞留该位面，否则将引发规则反噬，神格崩溃风险99.7%！】
角色人物坤极猛地抬头，通天塔顶的光门开始收缩，神光柱的边缘变得模糊、躁动。时间不多了，要么立刻进入，抛弃矿脉深处那脆弱的善念化身，完成登神；要么…神格崩溃，前功尽弃，甚至可能被规则反噬抹杀。
神念感知中，那息壤晶簇中的小小光团，似乎也感受到了某种终极的威胁，猛地一颤，蜷缩得更紧了。
无声的悲鸣陡然尖锐！这悲鸣如同最锋利的锥子，狠狠刺入坤极停滞的神格核心，带来几乎让他昏厥的剧痛，但也带来了一种无法言喻的悸动。那悸动，源自他血脉深处，源自会稽禹陵村世代守护的某种信念——厚德载物，守护苍生。
哪怕这苍生，只是一段被创造又遗弃的、懵懂的善念而已吧。
“坤极！塔门！”通讯频道里，负责外围策应的部落成员发出惊惶的嘶吼，“快进去啊！规则风暴要形成了！”
坤极却置若罔闻。他低头，目光仿佛穿透了虚拟与现实的壁垒，落在那小小的、瑟瑟发抖的光团上。他缓缓抬起右手，不是对着通天塔，而是对着脚下的大地，对着那遥远的息壤矿脉。
“以吾坤极之名，”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震动整个登神台的威严，仿佛在宣告某种古老的契约，“息壤听令！”
轰——！
整个虚拟星球的地脉，在这一刻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咆哮，磅礴无匹的息壤之力，不再是为了毁灭或重塑，而是化作最温柔的洪流，无视空间的距离，疯狂涌入那幽暗的矿脉核心。
厚重的、充满生命气息的息壤能量，如同母亲的子宫，将那团微弱的光和其中的婴儿虚影小心翼翼地包裹、温养起来。那尖锐的哀鸣瞬间被抚平，化作了细微的、满足的嘤咛。
这让他想起了上一关伴随自己成长，内心深处的善念：小囡囡。
【系统：检测到超高强度息壤本源定向传输！目标坐标：息壤主矿脉深层（-735，-882，-深度114）】
【系统：未定义高维能量体状态稳定！能量波动趋缓！】
【系统：警告！神格核心因本源力量强行分流失衡！崩溃进程加速！98%…99%…】
坤极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后土玄黄铠上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痕，暗金的神光如同血液般从裂缝中渗出、逸散。他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下去，熔岩般的金色瞳孔迅速黯淡。但他嘴角却勾起了一抹释然又决绝的弧度。
他做到了，至少在规则彻底将他抹除前，暂时稳住了那个小东西。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即将彻底关闭的通天之门。门后的光辉依旧诱人，代表着无上的力量与永恒。然后，他猛地转身，不再看那神位一眼。腰间的禹王开山钺被他反手拔出，不是为了战斗，而是狠狠一斧，劈在登神台边缘。
轰隆！
蕴含神性力量的一击，在登神台上留下了一道深痕、一个大字。这不是宣泄，而是宣告，宣告他坤极，主动放弃了这来之不易的神位。
【全服公告：玩家“坤极”放弃通天塔试炼！神格凝聚失败！百级登神进程中断！】
【全服公告：神位空缺！通天塔入口关闭！】
猩红的系统公告如同鲜血，刷过所有在线玩家的视野。整个《灵境：坤轮》世界，在这一刻陷入了诡异的死寂。无数仰望天梯榜的目光，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茫然。他的队友，更是悲痛莫名。好不容易走到了最后一步，最终却零落成泥碾作尘。
坤极拄着开山钺，半跪在登神台上。神装破碎，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神格崩溃的剧痛如同亿万只蚂蚁在啃噬他的灵魂，虚拟的身体数据流都开始变得不稳定，身体逐渐变得模糊。
但他强撑着没有倒下。
他艰难地抬起手，指尖微弱的息壤之力再次凝聚，这一次，不是为了战斗，而是在身前艰难地勾勒着。光芒闪烁，最终形成一个极其简陋的、由息壤构成的奶瓶轮廓，瓶口甚至歪歪扭扭。
神念再次沉入矿脉深处，轻轻触碰着那被厚重息壤能量包裹、如同回到母胎般安稳沉睡的小小光团。一个疲惫却又无比清晰的意念，跨越了空间，温柔地传递过去：“也叫你小囡囡吧.....去找他，去和他一起战斗吧。只不过，又要重头再来罢了！”
息壤构成的简陋奶瓶虚影，在他彻底失去意识、身体数据流即将被登神台规则风暴彻底撕碎的前一秒，轻轻飘散。而远在千里之外，那息壤核心温床中的光团，似乎微微动了一下，散发出一丝微弱的、如同雏鸟归巢般的安心波动。
坤极的身体，随着光团的远去，也化作了一道华光，消失在了天地间。
天梯榜第一人坤极，等级清零！
这位霸榜近一年的华人玩家，最后以这种近乎自杀的方式落幕，全世界的玩家都震惊了！
人们想过他或许会在一场百级成神之战中悲壮落败，或许会功成身退悄然隐退，却从未预料到，他的落幕，竟是化光而去，不染尘埃，决绝得近乎壮丽。
寂静之后，是席卷全球的骇浪。
世界频道没有像往常一样被各种信息瞬间刷屏，反而出现了短暂的、诡异的空白。仿佛所有人都在消化这则难以置信的消息，都需要一点时间，去确认自己是否看错。
然后，满屏的信息轰然爆发。
有曾经与他交过手的老对手，天梯榜第二名玩家爱德华斯塔克默默打出一行字：“一路走好，等君归来！”
还有众多视他为偶像和目标的玩家发来无数个“不可能！！”和哭泣的表情。更多的，是来自不同时区、不同服务器的玩家，用各种语言表达着同样的震惊与敬意。
他不是败给了任何人，只是败给了人性的善良，这才让最后一关，前功尽弃。
天工开物不会想到，最后一场考验，姒承岳会全程公开直播，从他谷道瘦马、
抛开恐惧、吃完所有大白兔进入最后一场考验那刻起，他就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姒承岳用自己的方式，给所有后来者送去了一团在至暗绝境中也能燎原的火种和闯关心得。
苟利天下以生死，万古长夜我坤极。
这一刻，输赢、等级、装备……一切游戏的法则似乎都失去了意义。人们心头涌起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以及目睹传奇以最璀璨方式谢幕时，那种混合着悲伤与震撼的感动。
他存在过，如同星辰照亮长空；他离去，亦如星辰陨落，光华虽敛，余晖永存，仿佛应召而去，奔赴另一场属于他一个人的、更遥远的远征。
坤极，不再是一个Id，一段数据。他成了一个故事，一段传说。
“有哪位中国玩家可以告诉我，坤极大神先前在登神台上刻的那个字念什么？”
“念g-u-n，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