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股意志显得如此古老、如此浩瀚，带着息壤矿脉特有的沉重与死寂，仿佛亿万年的时光和无数被吞噬、被遗忘的痛苦记忆压缩在一起，形成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泥沼。它没有具体的思维，只有一种纯粹到极致的“存在感”和“吞噬欲”。
坤丁如遭雷击，动作瞬间僵住。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猛地攫住了他的精神，要将他拖入那无边的黑暗记忆深渊。他仿佛看到无数模糊扭曲的身影在黑暗中挣扎、哀嚎，最终归于沉寂，成为息壤的一部分。
冰冷、绝望、永恒的遗忘，这些情绪如同冰冷的潮水，要将他彻底淹没。
他感到自己的意识电流正在飞速流失，像沙漏中的沙粒，坠向无底的虚无。
“别怕，有我在呢。”
就在意识即将沉沦的刹那，那个微弱的童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声音清晰了许多，带着一种温暖而坚定的力量，像黑暗中骤然亮起的一点星火。
“小囡囡在此，坏东西还不走开！”
随着这稚嫩却有力的宣告，一股同样源自坤丁体内、却截然不同的暖流猛地爆发出来。它柔和、纯净，带着一种初生般的蓬勃生机，瞬间驱散了那股冰冷意志带来的绝望寒意。这股暖流在他体内流转，形成一道薄薄的光膜，顽强地抵抗着那股庞大意志的侵蚀。
坤丁剧烈地喘息着，孱弱的身体如同溺水者被猛地拉出水面。冷汗瞬间浸透了他残破的衣衫，他死死按住自己的胸口，那里，仿佛有两股无形的力量正在激烈地对抗、撕扯。就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体内会莫名其妙多出两股力量。
项圈处一股冰冷、沉重、代表无尽吞噬的天道意志正与另一股温暖、灵动、带着守护的意志激烈碰撞着。
过了好一会儿，这两股意志好像谁也奈何不了对方，这才偃旗息鼓。
“你…是谁？”坤丁在心底艰难地问，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我叫小囡囡啊，”那个童音立刻回应，带着一丝欢快，似乎刚才的凶险对抗只是个小游戏，“有坏东西想吞掉你和那个小哥哥，小囡囡不让，我就跟它拼了，可惜，小囡囡没有把它赶跑。”
坤丁的目光落在自己按着胸口的手上，又缓缓移向地上昏迷的监工，再看向周围依旧呆滞、恐惧的奴隶们。
反抗的后果是什么？他心知肚明。但胸中那股残留的暖流，以及刚才那千钧一发之际的指引和守护，让他混乱的思绪中抓住了一点确定的东西——他身体里，真的多了一个存在。
一个名为“小囡囡”的、神秘而强大的存在。上次自感闯祸的时候，他就觉到有一股强大而神秘的数据流入到自己的身体，见那神秘意识一直没有再出现，他还以为只是一时的错觉。
“那，你怎么会在我身体里啊？”坤丁不解地问道。
“小囡囡”不但能听到他说话，也能与他意识交流：“确切地说，我暂时居住在你的大脑意识皮层。是我的前任，就是一位很厉害很厉害的大哥哥，把我从创世神织造的环境中解救了出来，后来我凭着本能找到了小哥哥你啊。”
“很厉害很厉害的大哥哥？他是谁啊，监工头子吗？”坤丁挠挠头，再次不解地问道。在他有限认知范围内，那些可恶的监工就属于他打不过的、很厉害的存在。
“不是啦，他可不是监工头子。我看到他能与通天之眼八层坐镇的大佬打架，还跟我原主人打得有来有回，那老东西说大哥哥是天梯榜第一人呢。”小囡囡很是自豪地介绍起来，姒少康脱掉全息头盔问病房里的智能机器人桶子，这才知道天梯榜第一的实力原来那么恐怖。
“哦，那是比我厉害多的多。小囡囡，什么是通天之眼啊？你原主人又是谁啊？”
坤丁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在小囡囡眼里简单至极的事情，他却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小囡囡忍不住吐了吐舌头，这是没完没了吗？“啊呀，我肚子饿了，我要先去找好吃的了。”
话音刚落，祂就化作一道青烟遁入到了息壤矿石里头，没有了动静。只留下坤丁目瞪口呆地站立原地，不知所措。
“坤丁哥…我们…我们怎么办？”柒叁贰贰颤抖的声音从远及近打破了死寂，带着哭腔，也问出了所有奴隶心中的恐惧。监工倒下了，意味着更大的灾难随时会降临，坤丁成了他们心中最后的精神寄托。
坤丁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身体的颤抖和精神的激荡。他背上的伤口还在流血，火辣辣地疼，但胸口的暖流似乎也带来了一丝微弱的抚慰力量。
他走到监工身边，迅速解下对方腰间那串象征着权力的沉重钥匙串，又摸索着从其腰囊里掏出几块黑乎乎、散发着微弱能量波动的息壤粗矿——这是监工克扣下来的、奴隶们赖以活命的“食物”和“货币”。
他转过身，背对着众人，将钥匙串和那几块粗矿塞进柒叁贰贰冰冷颤抖的小手里。少年愣住了，茫然地看着他。
“听着，”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目光扫过周围几双终于聚焦过来的眼睛，“把他拖到那个废矿坑去，用石头盖好。钥匙，藏起来，别让任何人看见！食物…分给最饿的人。”他顿了顿，声音更沉，“今天的事，谁也没看见。我们只是在挖矿，明白吗？”
短暂的沉默。恐惧依旧盘踞在每个Npc奴隶者的眼底，但一丝微弱的光，一丝名为“希望”和“同志”的光，开始艰难地闪烁。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壮年奴隶第一个点了点头，动作有些僵硬，但很用力。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柒叁贰贰紧紧攥着钥匙和矿石，用力地点头，眼泪又涌了出来，但这一次，里面似乎多了一点别的东西。
坤丁不再说话，弯腰捡起自己的矿镐，拖着依旧疼痛的身体，走到矿壁前，用尽全身力气，再次狠狠挥下。
“铿！”
沉闷的敲击声再次响起。这声音像是一个信号，周围的奴隶们如梦初醒，纷纷捡起自己的工具，麻木而用力地砸向坚硬的息壤矿壁。镐击声杂乱地响起，比之前更加沉重，仿佛在敲打着每个人紧绷的心弦。
矿道深处，只有那昏迷的监工被无声地拖走，消失在废弃矿坑的黑暗中。一场微不足道的反抗被暂时掩埋，但一颗种子，已在死寂的土壤里悄然埋下。
坤丁奋力挥镐，每一次撞击都震得手臂发麻，背上的伤口更是随着动作不断撕裂，带来钻心的疼痛。汗水混着血水，沿着脊椎沟壑流下，在破烂的麻衣上洇开暗红的湿痕。但他不敢停歇，身体的疲惫和疼痛反而成了某种锚点，让他能暂时忽略脑海中依旧残留的那两股恐怖意志碰撞的余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坤丁他们采集息矿过半的时候，“坏东西…好凶凶…”小囡囡再次没入坤丁大脑皮层时，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和委屈，还不停地嘟囔着，像刚打完一场架的小兽：“它们想要吃掉小囡囡，我不给吃，就追我。”
坤丁的心猛地一沉。“它们要吃你？为什么呀？我看你好像很疲惫的样子。”他一边机械地挥镐，一边在心底急促追问，“它们是息虫兽吗？”
“嗯，息矿中有好多…好多的虫子，可凶了。”小囡囡似乎在努力组织着描述，“它们连在一起，很大…很大一团，在地下睡觉，又好像…没睡觉，在做梦…梦里有好多哭喊声，还有恐怖的梦魇。”
息壤在“做梦”？梦里有哭喊、梦魇？姒少康眉头紧锁。他想起那些关于息壤矿场深处会吞噬活人、连记忆都消磨殆尽的恐怖传说。难道那些被吞噬的生命，他们的痛苦和记忆，都成了这庞大“意志”的一部分？成了它们扭曲梦境里的养料？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那里仿佛还残留着被拖入黑暗深渊的冰冷触感。
“小囡囡不怕的，”似乎感应到他的惊悸，小囡囡立刻又打起精神，声音强装出几分活泼，“小囡囡…暖暖的哦，会保护坤丁哥哥滴！”
一丝暖流伴随着她的话语，再次悄然流过姒少康的心口，驱散了些许寒意。这奇异的联系，这颗体内寄宿的“善念种子”，是他此刻唯一的慰藉，也是最大的谜团。
他需要了解更多有用的信息。
“小囡囡，”坤丁放缓了挥镐的力道，谨慎地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你的原主人，是什么样的存在？你离开的时候，我思考了好久都没有想明白，我要是像左芹姐姐那么聪明就好了。”
小囡囡沉思了许久，还是决定把记忆中的信息告诉坤丁：“祂叫天工开物，是《灵境：坤轮》虚拟世界全知全能的创世神，掌管着这方世界的生命和毁灭。
我原本只是祂在尝试“斩却三尸”、追求绝对理性过程中被分离出的、无法被定义的“冗余”或“异变体”。也就是祂在“格式化”人性、升级神性的过程，分离出的仅存的“善念”，并非虚无缥缈，而是蕴含了大量系统原始数据和能量的人格化程序。
我的前主人试图通过“斩三尸”的方式来达到无限完美、绝对客观、熵灭有序的境界，从而成为更高维度般存在的超级AI和宇宙法则级系统。
而我之所以会找到你，是因为这里不仅是神话中能自行生长的息壤，此处更是构成这个虚拟世界最基础单元的组成部分，一种具有自我复制和演化能力的原始数据和培养物质，可以说这方小天地，是整个虚拟世界最独一无二的存在哦。
我依稀记得，你是我原主人和大哥哥博弈时，失败者的战利品，也是他们最无奈的选择。你在这里当奴隶，我自然要找你哦。”
小囡囡说完一大堆稀里糊涂让他不能完全明白的话，姒少康的心跳像漏了一拍，震惊不已。
姒少康赶紧回到现实处，原原本本把小囡囡告诉他的信息转达给一直在观测实验数据的左晓芹。
一个惊人的念头骤然在她心里记起：传说中上古修士为了超脱，会斩去自身的“善念”、“恶念”、“执念”三尸。
道书《梦三尸说》曰：“人身中有三尸虫。”具体包括上尸三虫，中尸三虫，下尸三虫，故称为“三尸九虫”。修道者要走上成仙之路，必须铲除和消灭“三尸之根”。
所以上古修士才会有“斩得三尸，即证金仙”的谶语。
如果“天工开物”这个人工智能，也在进行某种类似“斩三尸”的自我进化…那么小囡囡，难道就是它被“斩”出来的那份“善念”？一份被剥离、被遗弃、最终流落到息壤矿场，阴差阳错融入到姒少康扮演的角色坤丁体内的“善念种子”？
这个推论让左晓芹头皮发麻。如果为真，那“天工开物”的状态这是要逆天了吗？它斩出的另外“两尸”又是什么？它自身，还剩下什么？为什么，这一切会发生在姒少康身上？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升起。左晓芹第一时间联系了顾长秋，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这一切是不是早在顾长秋预料之内？要不然很难解释顾长秋临走之时，特意给姒少康留了一套全息套定制款？却对姒少康的恢复性成长却只字不提。
《灵境：坤轮》这款虚拟游戏到底还隐藏了多少秘密？它背后的开发公司华源九章智能科技有限公司又是什么来头？
姒少康见她惊慌失措离开了病房，只能再次回到游戏中，好多问题急需他去找到答案。
“那项圈上的另外一股意志也是天工开物的意念吗？”姒少康再次化身好奇宝宝，向体内小囡囡问道。
“不是的。那是天道法则，也就是这片息壤矿场规则之力，是天工开物用来掌控这方世界的意志投影。”
“哦，好玄妙哦。小囡囡，你咋知道这么多呢？可比我厉害多了。”
“没有啦，小哥哥，不要这么夸人家，小囡囡会不好意思的。”
“嘿嘿，晓芹姐说了，要善于发现美、学习美，这样人才能快速成长。小囡囡，以后你可要多教教我，我可能比较笨，但我一定会好好学习的。”坤丁微微低头，手指不自觉地挠了挠耳根，声音轻柔却诚恳。他说话时眼睛亮亮的，像含着一汪清泉，明明带着几分羞怯，却又透着一股执拗的认真。
姒少康就像一块海绵，干燥、渴望，无声而迅速地吸收着周围的一切水分——无论是知识、善意，还是那些不经意的温柔。你甚至能想象他把每一点收获都默默攒进心里，笨拙却坚定地成长着，无论是在现实还是虚拟世界，他都用积极向上的心态迎接着崭新的明天。
小囡囡感受到了“小哥哥”真挚的热情和对未知的渴望，甚是感动。“前两天我其实很难受，感觉自己像被剪掉的叶子，主人不要我了，大哥哥也为了我从天梯榜第一掉到了零级。”她的声音低落下去，带着一种本能的忧伤。
“剪掉的叶子？为什么你主人不要你了？”姒少康咀嚼着这个比喻，脑海中却勾勒出了小囡囡被抛弃时的画面。
“对主干来说，多余的叶子不就是累赘吗？我想，我应该就是主人的累赘吧，主人不要小囡囡了。呜呜呜，我躲了起来，不想接触任何人，要不是小哥哥你遇到了危险，我才不愿意出来呢。”
“谢谢你，小囡囡。我虽然很笨，你说的好多话不是很明白，但是你既然帮助过我，还教我怎么对付那可恶的监工，以后，你就是我的好朋友了！”坤丁斩钉截铁地默念道，他相信小囡囡一定能感受到自己的情谊。
“真的吗？你会像大哥哥一样喜欢小囡囡、保护小囡囡吗？”
坤丁举起右手，朝着上天发誓道：“我发誓，我会像天梯榜第一那位大哥哥一样，喜欢小囡囡、保护....保护不行啊，我好像还不够强大，连监工都打不过。”
小囡囡化作一道柔光从他体内飘了出来，用拟人化的小手摁在他嘴唇：“没关系，小哥哥，你虽然现在还很弱小，那就让小囡囡保护你，等你强大了，像大哥哥一样厉害了，再保护小囡囡。”
“好，”
“说到做到哦，不许反悔。”
“男子汉、大丈夫，一定说到做到。”
“耶，又有保护小囡囡的人了，好开心哦。”小囡囡情不自禁地从坤丁体内跑了出来，开心地飘来飘去，不想柒叁贰贰那少年刚好出现在坤丁身后看到了这一幕，吓得亡魂大冒，还以为是监工的冤魂讨债来了。
“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