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各式各样的菜品几乎摆满了整个桌面，有红的绿的，琳琅满目，中间的红油锅底咕嘟咕嘟地翻滚着，散发出诱人的辛辣香气。这个季节，能在月球吃到跟地球上差不多食材的火锅，也算是有口福了。
姒少康看着眼前丰盛的一切，眼睛亮得像星星。他先是小心翼翼地拿起自己那份造型精致的冰淇淋，然后笨拙却又非常认真地将另外两份冰淇淋，分别推到李盛昌和左晓芹面前，声音清脆：“李哥，这是您的。晓芹姐，这是您的。我们一起吃！”
左晓芹看着他这贴心又稚气的举动，心里暖融融的，接过冰淇淋，摸了摸他的头：“嗯，谢谢小康，我们小康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李盛昌看着自己面前那碗冒着寒气的冰淇淋，又看看姒少康那因为分享而显得更加快乐满足的纯净笑脸，再对比一下他那副成熟男人的躯壳，一种极其强烈的、错位的视觉冲击和情感冲击让他一时间有些失神。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语气复杂地低声对身边的左晓芹感慨道：“晓芹，说真的……这段时间，你是真不容易啊。” 他这话是发自内心的。
左晓芹正教姒少康如何用筷子夹起滑嫩的鸭血，闻言头也没抬，随口问道：“怎么了？突然发出这么深刻的感慨。”
李盛昌舀了一勺冰淇淋，却没有立刻送进嘴里，他看着左晓芹对姒少康那细致入微、充满耐心的照顾，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酸意和怜惜：“你对我……可从来都没这么温柔体贴、百依百顺过。看看你把这位爷照顾得，白白净净，眉清目秀，还这么懂礼貌。不知道内情的，怕不是要以为你左晓芹偷偷养了个这么大的私生子呢？” 他后半句带上了惯有的调侃，试图冲淡那点不自在。
左晓芹夹菜的手一顿，猛地转过头，柳眉倒竖，眼神像刀子一样射向李盛昌，压低声音怒道：“李盛昌！你这张嘴就是欠缝上是吧？‘私生子’这么混账的话你都说得出口。别人不知道小康是什么情况，你还不清楚吗？” 她的脸颊因为怒气染上了一层薄红。
李盛昌见她真生气了，连忙缩了缩脖子，语气软了下来，带着点讨好：“就是因为知道，我才……我才吃醋啊。” 他最后几个字说得含糊不清，但左晓芹还是听清了。
她简直要被气笑了，放下筷子，瞪着他：“你吃一个小孩子哪门子的醋？况且，你凭什么吃醋？我们什么关系轮得到你吃醋？” 她一连串的反问砸过去。
李盛昌被她问得哑口无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只能悻悻地低下头，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嘟囔道：“小孩子？有……八九十岁……耄耋之年的小孩子嘛？” 他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个需要人照顾饮食起居、心智宛若幼童的存在，与那个传说中的、年龄足以做他爷爷的“姒少康”划上等号。这种巨大的反差感，每次都让他感到无比荒谬和冲击。
“你嘀嘀咕咕什么呢？” 左晓芹没听清，但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没好话。
“没，没什么。” 李盛昌赶紧扒拉了两口刚涮好的肥牛，转移话题，语气变得认真了些，“我说，晓芹，难道你以后……就这么照顾他一辈子？”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左晓芹正准备给姒少康夹菜的动作微微一顿。她沉默了片刻，眼神有些飘忽，似乎在思考一个很远的问题，然后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一辈子？……没想过。那么长的时间，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 未来的不确定性，让她不敢轻易许诺，也不敢深想。
“那你总不能天天就这么跟他生活在一起吧？” 李盛昌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语气显得有些急切，“三年？五年？甚至更久？你就不考虑考虑……你自己的将来？你的生活，你的……感情？”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左晓芹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她用筷子无意识地搅动着碗里的蘸料，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坚定：“在他没有恢复到正常成年人心智之前，我会一直陪着他。这是我答应过雪彤的。” “雪彤”这个名字从她口中说出，带着一种沉重而温暖的力量。
李盛昌听到这个名字，眼神一暗，语气也变得低沉起来：“春雪彤……她已经不在了。” 他忍不住提醒她这个残酷的事实。在李盛昌的认知里，活人怎么能被过世的人束缚住，哪怕对方是天王老子，也不行。
“就因为她不在了，” 左晓芹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而执着，隐隐有泪光闪动，“我更加要信守承诺。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也是我必须承担的责任！” 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李盛昌看着她倔强的样子，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气闷，他试图讲道理：“天阙院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有那么多顶尖的科学家、经验丰富的医护人员，有的是人轮流照顾他、观察他、引导他。你又何必非得把自己也锁在这个无形的囚笼里？晓芹，你不是他的监护人，更不是他的……”
“我不放心！” 左晓芹打断他，语气激动起来，她警惕地看了一眼正吃得开心、对他们之间暗潮汹涌毫无所觉的姒少康，将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气息音，“有那么多人、那么多势力在暗处盯着小康，你又不是不知道？上次，就因为他掉落的两根体毛，都能闹出那么严重的克隆人事件，要不是谛听大系统发现及时，许琦安驾驶承影号战术机甲以雷霆之势，捣毁了那些魑魅魍魉，整个月球还不知道要被折腾成什么样子？我就纳闷了，你们这些太子爷为了掌握更多的筹码，怎么就能够忍受手底下的人，胡作非为？” 她说到这里，情绪因为有些激动，不免提高了三分嗓音，引得其他顾客纷纷看向过来。
李盛昌被左晓芹教训地无言以对，只能沉默了起来。第谷坑事件，确实是触目惊心。谁能想到，在NASG的眼皮子底下，居然有一座秘密实验基地，进行各种克隆体实验。
要不是事后仇斯凯处理得当，没把薛景石牵扯进去，指不定自己也会背上一口御下不严、通敌卖国的黑锅，那京畿李家就真成了全世界笑话了。
李盛昌神色淡然地看着对面那个正努力和一颗q弹的牛肉丸“搏斗”，因为成功夹起而开心得像个孩子一样的“耄耋少年”，又看看身边这个因为责任和承诺而将自己紧紧包裹、竖起尖刺的左晓芹，心中百感交集。
火锅的热气氤氲上升，模糊了彼此的视线，也暂时掩盖了这场关于现在与未来、责任与自我的无解争论。
李盛昌看着左晓芹那副“再争论我就跟你急”的倔强表情，以及姒少康虽然懵懂但似乎察觉到气氛微妙而略显不安的眼神，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有些话题急不来，再争下去，这顿饭真就要糟蹋了这锅难得的热闹。
他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脸上挤出一个略显夸张的、试图缓和气氛的笑容：“得得得，我的错，我的错。聊点别的，聊点别的。再这么争论下去，好不容易能跟你左大小姐坐下来吃顿饭，又要不欢而散了，那我可亏大了。” 他语气里带着点自嘲，又有点不易察觉的委屈。
左晓芹瞥了他一眼，看他那副故作可怜的样子，心里的气也消了些，但还是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夹起一片毛肚在红油锅里七上八下：“哼，还不是你自找的。吃火锅就好好吃火锅，非要在饭桌上跟我搞什么人生未来长篇大论的，纯粹是来破坏气氛的。”
“是是是，您教训的是，是我不会挑时候。” 李盛昌从善如流，立刻转移目标。他拿起公筷，夹起一大串裹着冰霜、纹理漂亮的羊肉卷，动作娴熟地在翻滚的辣汤里涮了几下，嘴里还不忘卖弄，“来来来，小康，别光顾着听我们瞎扯，看李哥给你涮一串最大的羊肉卷！这涮羊肉啊，可有讲究，尤其是这种经过太空冷链运输的，因为经历过冰冻，再加上地球和月球之间重力、温差的微妙变化，肉质纤维会有些不同，涮的时间多一秒则老，少一秒则生，必须得把握好那个黄金八秒钟……”
他一边说着，一边密切注意着肉片颜色的变化，时机一到，迅速捞起，那羊肉卷已然褪去生红，染上诱人的浅褐，边缘微微卷曲，挂着红亮的油汁，热气腾腾。李盛昌小心地将这“杰作”放进了姒少康的油碟里：“喏，趁热尝尝，沾点香油蒜泥，绝配！”
姒少康早就被那香气勾得直咽口水，此刻迫不及待地夹起，吹了两下便塞进嘴里，小心地咀嚼起来。下一秒，他眼睛猛地睁大，闪闪发光，嘴里含着食物含糊不清地赞叹：“嗯，唔……好好吃哦！果然比我自己胡乱涮的要嫩好多，又滑又润口，一点也不腻。李哥，你真是厉害！你一定是一位……一位涮羊肉串的高手吧？” 他用了左晓芹刚才提到的“涮”字，虽然对象从“串”变成了“卷”，但那份发自内心的钦佩毫不掺假。
“噗——咳咳……” 李盛昌正端起茶杯想喝一口，直接被这话呛得咳嗽起来，哭笑不得。
他放下茶杯，表情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一脸真诚夸赞他的“上古耆宿”、“童颜大佬”，无奈地摇头笑道：“高手……嗯，算是吧。能让我李盛昌心甘情愿、亲自动手涮羊肉卷伺候的，你小子，可是第二个！” 他说着，眼神若有似无地瞟了一眼旁边的左晓芹。第一个是谁，不言而喻。
左晓芹接收到他的目光，脸上微微一热，故意不接茬，却嘴角微扬，对着姒少康说：“小康，你李哥可不只是涮羊肉卷是一把好手。他那手独门的酱肘子，炖得那叫一个软烂入味，色泽红亮，听说味道堪比北京老字号天福号的镇店之宝！等以后有机会啊，让你李哥亲自下厨，给你露一手，怎么样？” 她这话带着点调侃，也带着点给李盛昌找台阶下的意思。
姒少康一听，更是惊喜万分，他看着李盛昌，眼神里充满了崇拜和期待，像只等待投喂的小狗：“真的吗，晓芹姐？光听你说我就已经忍不住要流口水了！李哥，那我们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了！” 他兴奋地几乎要手舞足蹈，仿佛已经看到了酱香四溢的大肘子摆在面前。
李盛昌被他这“打蛇随棍上”的架势给逗乐了，故意板起脸，挑眉道：“嗨，你小子，倒是真会顺杆往上爬啊！我这还没点头呢，你就已经惦记上我的拿手好菜了？这顿饭谁请客可还没定呢，就想预支下一顿了？”
姒少康被他这么一说，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非常认真地坐直了身体，小脸上表情严肃：“这样啊……李哥您说得对！晓芹姐教过我，人与人交往，需要……需要‘礼尚往来’，这样才能‘长长久久’，我不能白吃你的拿手好菜的。”
他努力回忆着左晓芹教导的社交礼仪，然后眼睛一亮，想到了自己最大的“资本”，身子前倾，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表情问道：“李哥，那你……玩《灵境：坤轮》吗？”
李盛昌看着他那副“我有个大宝贝要跟你分享”的神秘劲儿，强忍着笑意，配合地点点头，语气随意：“偶尔玩玩，工作累了，上去打发打发时间，砍砍小怪啊，做做任务啊，畅游《山海经》里描述的光怪陆离的世界，放松一下心情。”他故意说得自己像个休闲玩家。
“真的？” 姒少康更兴奋了，仿佛找到了同道中人，他拍着胸脯，带着一种天真的豪气：“那我带你啊，李哥，我现在可厉害了。”
“哦？有多厉害？” 李盛昌饶有兴致地顺着他的话问，想看看这孩子能“吹”出什么花样来。
姒少康挺起胸膛，脸上带着一丝小骄傲，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些：“高雄部落的那个王不留名，是我铁哥们，我们关系可好了。他们公会前两天打那个超级难、超级难的地狱级野外boSS，还是我帮忙才放倒的呢！” 他说得眉飞色舞。
李盛昌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瞬间凝固了。他夹菜的手停在半空，眼睛慢慢瞪大，难以置信地看向姒少康，声音都有些变调：“等、等等！你说什么？前天……那个轰动全服的，90级地狱级野外boSS‘垓噬’，是你帮高雄部落打掉的？”
这件事在游戏论坛、直播社区和玩家圈子里都炸开锅了，无数顶级公会都折戟沉沙没拿到过首杀，不料最后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高雄部落”拿下，据说关键人物是一个神秘高手。难道……
“是啊！” 姒少康用力点头，仿佛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那个大块头可难打了，皮厚血多，召唤大量小弟，最关键的是还能镜像复制玩家们的技能，很烦的，吃了好多苦头，有几个小哥哥小姐姐因此重新练号了。”如果王不留名在现场，估计要吐血，这哥们吹起牛皮来，也是一个不打草稿的主啊。屁事不干，功劳全往自己脸上贴。最后要不是小囡囡把息壤矿场深渊那个黑暗的存在惊醒，也不会释放一个全场dEbUFF的技能。姒少康屁事没干，还让高雄部落减员一半，现在反而成了他炫耀的资本了。
“不过最后我们还是赢啦。boSS掉落了好多值钱的装备，系统还特意奖励了我一件史诗级的物品，叫……叫‘九天息壤’！” 他挠了挠头，似乎对名字记得不是很清楚，但语气很确定，“可惜啊，那东西是绑定的，只能用来升级我背包里那把‘断律之剑’。铁木木大哥跟我说，要是这东西不绑定，拿到拍卖行去，随随便便都能卖十万以上呢。” 他脸上露出一丝惋惜，但很快又变得明亮起来，“要是不绑定，卖了钱，今天这顿火锅我就能请你和晓芹姐啦！”
李盛昌感觉自己下巴快要掉到火锅里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因为不能请客而略显遗憾的“少年”，又想起姒少康身为倥教之主号称凌驾八部神王之上最强超能力人类，加上虚拟世界那个神秘莫测、技术逆天、帮助高雄部落拿下首杀的神秘高手……信息量太大，他的大脑cpU有点过载。
牛人就是牛人啊，走到哪里都自带光环，都被炸成弱智了，还能亮瞎所有人的狗眼。
“明珠蒙尘光不减，少康智弱犹眩人。”
李盛昌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的惊涛骇浪，难道他会是那个挑战百级成神失败之后从头再来原天梯榜第一人？凑近姒少康，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崇拜？
“我……我靠……原来传说中那个深藏不露的游戏大佬……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小康，不，姒神，请受小弟一拜！”他作势要抱拳，逗得左晓芹在一旁忍俊不禁。
李盛昌重新坐好，眼神热切，压低声音，像是怕被周围其他玩家听去一样：“那……小康，不不，姒神，能不能偷偷告诉李哥，你在《灵境：坤轮》里的Id，到底叫什么名讳？现在多少级了？战力榜排几何？” 他已经自动将姒少康脑补成了一个低调的、可能等级不高但操作逆天的技术流玩家。
姒少康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恭敬”弄得有点不好意思，但又很享受这种被“请教”的感觉，他清了清嗓子，学着游戏里那些高手的模样，用自以为很酷很沉稳（实则依然稚气）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听——好——了——，我的角色，名叫‘坤丁’。”他顿了顿，看着李盛昌充满期待的眼神，然后露出了一个灿烂又带着点小得意的笑容：“已经，十级啦！李哥你如果上线的话，记得一定要联系我哦，我带你做任务，打小怪。”
“坤……坤丁？十……十级？”李盛昌脸上的表情瞬间从“仰望大佬”的虔诚，变成了“你特么在逗我”的彻底崩塌。
那个带领团队攻克地狱级boSS、获得史诗级材料的……是一个十级的新手号？这已经不是游戏理解的问题了，这完全就是系统亲儿子、天道bUG般的存在啊！
他感觉不是天要塌了，而是整个虚拟宇宙的物理法则都在他面前碎成了渣渣，那可是华源九章集合最高虚拟引擎加量子叠加技术的《灵境：坤轮》，不是什么6A小作坊出品的RpG。
随着火锅的热气一起蒸发掉了。他张着嘴，看着眼前这个笑得一脸无辜又自豪的“十级大神”，彻底石化，连筷子上的牛肉掉了都浑然不觉。
自始至终，李盛昌都没有怀疑过姒少康在欺骗他。
左晓芹看着李盛昌那副怀疑人生的表情，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忙用手掩住嘴，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微微抖动。要是再告诉他，“天工开物”的化身现在成了小康的跟班，不把李盛昌忽悠瘸了。
这顿火锅，吃得可真值啊。
《七律·广寒宫火锅宴》
玉鼎翻红映桂舟，霓虹摇落九霄秋。 星槎渡海来嘉客，月窟飞霜荐珍馐。 万载清虚终有味，一锅沸涌可消愁。 人间天上同此味，何必仙凡问去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