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玄带着一腔无处发泄的怒火,与周骁、张猛及一众亲兵策马疾驰,离开了麓山书院。起初,他心绪翻腾,只知一味地纵马前冲,仿佛要将所有因蓝羽而起的烦躁与挫败都甩在身后。直到天色渐晚,暮色四合,不得不放缓马速时,那被怒意冲昏的头脑才渐渐冷静下来。
他开始剖析自己这莫名的盛怒究竟源于何处。是因为她懵懂未开,不解他的情意?还是因为她明明知晓,却刻意回避,甚至用那些“兄妹”、“主从”的言辞来划清界限?她说她不是蓝青,也不是蓝羽,只是伪装的角色。可在他眼中,无论她顶着何种身份,那份临危不乱的聪慧,那份洞察人心的理智,那份身处逆境的从容,那份杀伐决断的果敢……这些特质是如此鲜明而真实,绝非伪装可以成就。他最初不正是被这些所吸引,才开始关注她、欣赏她,进而生出怜惜,最终情根深种的吗?
他从韩烨那里了解过“青鸾”的过去,知道她自幼被父母抛弃,从小在暗刃生活训练,心性本就异于常人,冷情寡性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并不是对他如此,是对任何人都是如此。那自己方才那般拂袖而去,是打算就此放弃了吗?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他立刻否决。
随即,一个更紧迫的担忧攫住了他——他气昏了头,他把墨画遣走,今夜在书院便无人照拂,他把车夫遣走,明日又该如何回城?想到这里,萧景玄猛地勒住缰绳!骏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硬生生停在了道路中央。
“调头!”他厉声喝道,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惶急,话音未落,已狠狠一鞭抽在马臀上。吃痛的马儿立刻调转方向,朝着麓山书院的方向狂奔而去。
周骁与张猛等人虽不明所以,但见主子去而复返,神色焦急,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率领亲兵队伍纷纷调转马头,紧随其后,马蹄声再次如雷鸣般响彻寂静的官道。
待萧景玄一行人再次赶回麓山书院时,已是亥时。书院内大部分的灯火已然熄灭,白日的喧嚣散去,只余下一片静谧。萧景玄无视书院夜间的规矩,径直策马来到蓝羽所住的斋舍外,利落地翻身下马。
斋舍窗户漆黑,不见丝毫光亮。萧景玄心中不安愈盛,他快步上前,叩响房门:“阿羽?”
屋内一片死寂,无人应答。
等待的片刻仿佛无比漫长,萧景玄耐性尽失,试着推了推门——房门竟未上锁,应手而开!
他大步踏入房中,借着门外透进的微弱月光,只见屋内空荡无人,床铺整齐,并无就寝的痕迹。他心中咯噔一下,迅速打开衣柜,里面亦是空空如也,她简单的行囊已不见踪影。
萧景玄心头涌上一股巨大的失落与懊悔,转身欲走,目光却猛地被墙角一物吸引——是那个被他怒极掷出的药盒,正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他脚步一顿,俯身将药盒捡起,冰凉的触感让他心头更沉。他紧紧攥住药盒,不再停留,快步冲出斋舍,直奔陈文锡先生的书院。
陈先生忙碌一日,已然歇下。被仆役急促的敲门声唤醒,听闻景王去而复返,此刻正在厅中等候,心知必有要事,连忙披衣起身。
当他匆匆来到客厅时,只见萧景玄并未入座,而是地立在厅门处,周身散发着骇人的低气压。一见陈先生,萧景玄立刻迎上前两步,甚至不等陈先生行礼,便急声问道:“陈先生,阿羽在哪里?”
陈先生被他问得一怔,下意识回道:“殿下?县主她……申时左右来过,说与您一同回京了啊。” 他看着萧景玄骤变的脸色,猛地意识到情况不对,声音也带上了惊疑,“她……她没有与殿下同行吗?”
萧景玄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果然!
他不再多言,甚至来不及解释,转身就如一阵风般冲出了陈先生的院落,直奔书院停放马车的地方。果然,那辆景王府的马车依旧孤零零地停在原处,但拉车的马匹,赫然少了一匹!
“周骁!” 萧景玄的声音因紧绷而显得有些嘶哑,“立刻带人,沿回京之路仔细搜查!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是!” 周骁领命,立刻点齐一部分亲兵。
“张猛!” 萧景玄翻身上马,语速极快,“你带另一部分人,从方才折返处往后十里之地开始反向搜查!她与我们前后脚离开,我们回来时未曾遇见,她定然还未走远,或是……遇到了什么变故!”
萧景玄看了官道另一个方向,还有一句他未说出,她有可能根本走的就不是回京的路。但现在也只有先沿着回京的路寻找,他一扯缰绳,率先冲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当萧景玄带着人马在官道及周边区域心急如焚地搜寻蓝羽踪迹时,蓝羽早已凭借对地形的熟悉,绕行偏僻小道,悄然抵达了京城之外。
此刻城门早已紧闭,巍峨的城墙在夜色中如同沉默的巨兽。蓝羽勒住马缰,看着紧闭的城门,微微蹙眉。她身上有景王令,自可叫开城门,但马后拖着的那个黑衣人却是个麻烦。
这一路崎岖,那领头黑衣人被马匹拖行,大腿上的伤口不断与粗糙的地面摩擦,早已血肉模糊,鲜血浸透了裤管,在身后留下一道断断续续的暗红痕迹。他途中数次因剧痛醒来,又被折磨得晕厥过去,嘴里塞着布团,只能发出压抑而痛苦的“呜呜”低鸣,气息已是奄奄一息。
蓝羽目光冷静地扫过四周,寻了一处远离官道、灌木丛生的隐蔽角落。她利落地解开系在马鞍上的腰带,如同拖拽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般,将半死不活的黑衣人拖了过去。随即,她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看准穴位,手法精准地刺入两处。黑衣人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彻底瘫软下去,连那微弱的“呜呜”声也戛然而止,呼吸变得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
蓝羽探了探他的鼻息,确认其暂时死不了,但若无人施救,也撑不了多久。她迅速用周围的枯草和断枝将黑衣人仔细掩盖起来,确保不走近细看难以发现。最后,她将方才用来捆人的那根黑色腰带,套在附近一棵显眼大树的树干上,打了一个看似寻常、实则暗藏玄机的特殊绳结——这是留给后续前来接应的暗刃成员的标记。
妥善处理好这一切,蓝羽这才重新上马,策马来到城门之下。
“来者何人?城门已闭,速速退去!”城楼上的守军听到马蹄声,立刻高声呵斥。
蓝羽勒马,高高举起手中的景王令牌,朗声道:“景王府,奉命回城!”
守城士兵借着火把的光芒看清那代表着亲王权威的令牌,又听闻是刚刚立下赫赫战功的景王府的人,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下令:“开侧门!”
沉重的城门发出“嘎吱”声响,打开一道仅容单骑通过的缝隙。蓝羽一夹马腹,畅通无阻地进入了已然沉睡的京城。马蹄踏在空旷的街道上,发出清脆的回响,她一路未停,径直回到了景王府。
进入王府,她未回自己的兰汀水榭,而是直接去了韩烨所居的外院。韩烨已然睡下,但他武功高强,感知敏锐,蓝羽刚踏入他的院落,他便已被惊醒。
“何人?”韩烨低沉的声音从屋内传出,带着警惕。
“韩主事,是我,蓝羽。”蓝羽站在院中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