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采薇与墨画将床褥更换妥当,又将蓝羽身上被冷汗浸透的寝衣换下,仔细清理了一番,萧景玄才再次踏入房中。此时室内已重新掌灯,昏黄的光线柔和地洒满房间。他吩咐采薇或墨画一人在外间值夜,又让张猛在院门口值守,这才走回内室。
床榻上的人儿面色比之前平静了许多,呼吸也趋于平稳,只是小脸依旧没什么血色,苍白得让人心疼。许是刚服下汤药的缘故,原本有些干裂的嘴唇润泽了些,却仍是淡白。那双总是带着冷静、疏离甚至偶尔锐利的眼眸此刻紧闭着,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掩去了所有清醒时的锋芒,只剩下一种脆弱的安静。新换的厚实锦被下,她的身体微微侧卧,蜷缩的姿态透露出潜意识里对温暖和保护的需求。
萧景玄挥手熄灭了室内多余的烛火,只留远处角落一盏小灯散发着微弱的光晕,不至于让房间完全陷入黑暗。
他在床边犹豫了一会儿,便再次褪去外袍,只着中衣,动作轻缓地躺回刚才的位置,生怕惊扰了她的安眠。几乎是本能地,床上那具微凉的身体便自动寻着热源靠了过来,后背重新贴紧了他的胸膛。萧景玄小心翼翼地将手臂穿过她的颈下,让她枕着自己的臂弯,拉近彼此的距离,另一只手则习惯性地、带着安抚意味地,再次覆上她的小腹。那里虽不似之前那般冰冷彻骨,却也远谈不上温暖,依旧需要他的体温和内息去暖着。他就这要保持着这个姿势和动作在蓝羽床上睡去。
蓝羽在迷迷糊糊的睡梦中,感觉周身那蚀骨的寒意正逐渐被一股稳定的暖意驱散,小腹那刀绞般的剧痛也减弱成了隐隐的钝痛。然而,或许是汤药开始起作用,又或许是身体自然的反应,一股温热的暖流忽然从身下涌出。这陌生的触感让她混沌的意识清醒了几分。
意识清醒几分后感觉到后背紧贴着一个坚实滚烫的“热源”,烤得她甚至有些微微发汗,然后便是小腹上那只存在感极强的、温热的大手。这认知让她瞬间彻底清醒过来!
她猛地睁开双眼,迅速扭头向身后看去——尽管房中光线昏暗,但如此近的距离,足以让她清晰地辨认出躺在自己身侧、呼吸可闻的人,正是萧景玄!
几乎在同一时间,怀中人骤然僵硬的身体和猛然转头的动作也惊醒了浅眠的萧景玄。他倏地睁开双眼,带着一丝初醒的迷茫和警觉,下一瞬,便直直对上了蓝羽在昏暗中依旧显得惊愕无比的眸子。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你怎么在这里?!” 蓝羽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更多的是难以置信的质问,她下意识地想坐起身,与他拉开距离。
萧景玄被她这反应弄得一怔,也下意识想坐起来,然而刚一动弹,便感觉自己的中衣下摆和触及的床褥处,传来一阵湿濡冰凉的触感。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摸,疑惑地问道:“这……是什么水?”
蓝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和动作看去,脑中“轰”的一声,瞬间明白了那“水”是什么!她这才想起自己月事初至,方才昏沉中并未使用月事布,想必是……沾染到他身上和床褥了!
一股强烈的窘迫和尴尬瞬间淹没了她,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热意。她几乎是手忙脚乱地一把抓住萧景玄还想探究的手腕,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和慌乱:“别……别看了!殿下,你……你快先回去更衣!”
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萧景玄看到她脸上那绝非作伪的紧张、羞窘,甚至有一丝无措,再结合鼻尖隐约萦绕的那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他瞬间恍然大悟!
他原本预想着,她醒来后见到自己在她床上,定然会是横眉冷对、言语如冰的局面,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应对她怒气的准备。却万万没料到,竟是眼前这般……让她心虚气短、尴尬万分的情景。
看着向来冷静自持、甚至有些冷漠的她,露出这般罕见的、属于小女儿的羞恼之态,萧景玄心中那点因被“污”了衣衫而产生的不适瞬间烟消云散,反而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微妙情绪,似乎……并不讨厌。他面上依旧维持着平静,依言起身,动作利落地穿上外袍。
“我让门口的人进来伺候你。”他整理着衣襟,语气听不出太多波澜,走到门口,脚步顿了顿,又背对着她补充了一句,声音比平时低沉柔和些许,“……注意保暖。”
说完,他才大步踏出卧房。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内室的光景。走在黎明前最黑暗的庭院中,萧景玄低头看了看自己中衣上那抹不甚明显的暗色水渍,非但没有恼怒,唇角反而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方才被打断的睡意早已无踪,步伐间竟透出一种莫名的轻松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愉悦。
他刚离开,早已候在外间的采薇便立刻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她先将房内的灯烛重新拨亮些,暖黄的光线驱散了昏暗。她小心地观察着蓝羽的脸色,见虽然依旧苍白,但眉宇间的痛苦之色已散去大半,这才微微松了口气,轻声问道:“小姐,您感觉可好些了?”
蓝羽拥被坐起,示意采薇先整理凌乱的床铺。她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问道:“景王兄……是何时来的?”
采薇一边利落地收拾,一边恭敬回道:“回小姐,您晕过去后没多久,殿下就赶过来了。”
蓝羽眉头微蹙:“是墨画特意去通知殿下的?”
采薇摇头:“不是的。是墨画拿着药方急着去找周管家安排人抓药,刚好在府里撞见了刚回府的殿下。殿下见墨画慌张,问起缘由,知道小姐您病得厉害,就立刻赶过来了。”
蓝羽抿了抿唇,又问:“那……殿下为何……留在这里?” 这个问题问出口,她感觉自己的耳根有些发烫。
采薇并未察觉她的异样,如实禀告:“小姐您当时浑身冰冷,抖得厉害,药又还没煎好。殿下便让我们都在门外守着,说……说他可以用内力助您驱散寒意,让您体内舒畅些。后来喂您服下药后,您确实安稳了许多,但身上依旧不暖,殿下便……便留下了。” 她顿了顿,补充道,“奴婢瞧着,殿下用内力为您暖着,效果确是极好的。”
蓝羽听着采薇的叙述,此刻仍能清晰地感觉到小腹处残留着一股温煦的暖意,那是精纯内力滋养过的痕迹。她知道自己因体内藴神丹药性未散,此刻无法自行运功调息,若有外力相助,确实能事半功倍,加速驱散寒凝之气。他此举……倒真是出于疗治的目的。
她不再多问,待采薇将一切收拾妥当,重新服侍她躺下时,窗纸外已透进了熹微的晨光。身体虽然依旧虚弱,腹痛也并未完全消失,但比起昨夜那如同身处冰窖、痛不欲生的感觉,已是天壤之别。
她静静地躺着,思绪纷杂。自己即将年满十五,月事却迟迟未至,她早已猜到与当初北漠重伤、损及胞宫有关。这一年来,她没少温补调养,却没想到,真正阻碍此事、并引发昨夜那般剧痛的,竟是体内那颗霸道无比的“藴神丹”。这丹药果然非同凡响,时隔近一年,其药性竟还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她的身体,难怪当初婉姑姑拿出此药时,眼中满是不舍与凝重。
继而,她又想到萧景玄昨夜至今晨的举动。尽管他的方式过于……亲密,逾越了礼数,但初衷确是为了救她、缓解她的痛苦。甚至最后,还因她的疏忽而……弄脏了他的衣衫。想到他那句低沉而平和的“注意保暖”,再思及自己方才那气急败坏又窘迫无比的反应,蓝羽心中五味杂陈,那股因他擅自闯入私人领域而升起的恼怒,不知不觉消散了大半,最终只化作一声无人听见的、带着些许无奈和复杂情绪的轻叹。
萧景玄回到凌霄院,立刻命人备水沐浴,更衣完毕时,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他毫无睡意,索性来到院中,随手拿起惯用的长剑,在渐亮的晨光中挥洒起来。
入冬后的神京城,比起北漠那能冻裂骨头的酷寒,天气显得温和了许多。清晨的空气带着凛冽的清新,吸入肺腑,让人精神为之一振。剑锋划破空气,发出轻微的嗡鸣,他身形矫健,剑招时而凌厉,时而绵密,将心中那几分难以言喻的纷乱心绪,尽数倾注于这晨起的练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