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昭二十七年,惊蛰。
长信宫的钟刚敲过第三响,承天门的大旗已被一支利箭射穿。
“殿下!宫门有异!”太女时绾的车驾刚出大殿,贴身女官的惊呼声便将她叫醒。
远处探子的盔甲上已经粘上血污,她刚从宫外策马奔来。
“二皇女反了,她要发起宫变!”
时绾猛地掀开车帘,看着曾经放于家中的护卫,心头猛的一跳:“正夫家中孩儿们如何?”
护卫单膝跪地时,胸口仍在滴血:“正夫…正夫率家兵护着小主子们死守府门,可二皇女的千金卫…放了火箭…”
说完倒在地上便没了气息。
时绾眼前一黑,几乎从车驾上栽下去,她那位素日里胆小的夫郎,连杀鸡都要闭着眼,此刻竟要提着剑护着三个未满十岁的孩儿,在火海里挣扎。
“时愿…”她咬碎了牙,才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
“太女殿下!快走!”东宫侍卫赶来,“属下等护您冲出去,您去见陛下。”
她突然推开侍卫,踉跄着扑回车驾,从暗格里翻出一枚令牌。
那是母皇亲赐的,凭此可调动京畿卫,此刻却被她死死攥在掌心。
“去西华门!”她翻身上马,“传本殿之令,京畿卫速来参战,今日就把时愿给我抓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东宫侍卫们对视一眼,咬牙跟上。
刚转过承天门,迎面就撞见千金卫。
为首的将领勒住马,玄色披风下露出半张熟悉的脸,是时愿身边最得力的副将林岚,去年还在她府中喝过立太女的庆祝酒。
她身后马车上的,是陛下身边最宠爱的苏侍郎。
“陛下有旨,”男郎娇弱的声音传来,“太女时绾,结党营私,意图谋逆,就地格杀!”
“格杀?”时绾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本殿才是太女!她时愿以下犯上,弑姐杀子,你们都瞎了吗?!”
“哦?”苏侍郎掀起马车帘,妆容精致,“太女勾结北狄的密信,陛下已亲眼过目。至于二皇女…她是奉旨清君侧,何来弑逆之说?”
“奉旨?你们何来的旨,昨夜本殿还在母皇榻前侍疾,母皇虽病重,却明明白白说过,东宫印信未失,国本不可动摇!”
苏侍郎笑着将手中的圣旨丢给她。
时绾抬手就将圣旨劈成两半,她不信。
东宫侍卫们见太女动手,嘶吼着冲上来,刀剑在宫道上挥舞。
时绾看见身边的侍卫一个个倒下,而她离西华门,还有遥遥一段路。
一支冷箭突然从斜后方射来,擦着她的头顶飞过。
时绾猛地回头,看见宫墙的阴影里,时愿正站在那里,一身银甲,手里还握着那把刚射出箭的长弓。
四目相对的瞬间,时愿微微歪了歪头,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好像故意在逗弄她。
女子发束高挽入银冠,几缕碎发垂在额角,衬得眉眼愈发锋利,鼻梁高挺,眉宇间冲不散的杀伐气,偏又生得极好,让那些京中小男郎又爱又怕。
她就那样站在光影交界处,静静的看着曾经高贵的太女这副狼狈模样。
“时愿!”时绾疯了一样,骑上马不顾一切地朝她冲过来。
时愿抬眸拉弓,一支箭射中她的马腿,惊的马扬起前蹄,将时绾狠狠甩在地上。
“何必呢。”时愿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忘了告诉我们尊贵的太女殿下,方才你那小夫郎还在喊你的名字呢。”时愿皱眉回忆一下,“可惜火太大,听不清他说的是救我,还是杀你。”
“啊——”时绾像被疯狗咬了一口,扑上去想撕咬时愿,却又被时愿射中小腿。
华贵的太女朝服沾满血污与尘土,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端庄。
最后一支箭穿透咽喉时,她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时愿她真的敢!母皇还未死,她居然敢逼宫。
意识沉入黑暗的前一瞬,她听见时愿在她耳边低语:
“姐姐,你看,这样你们一家人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时愿拔下她脖颈的箭,血柱喷涌而出,溅了她半边脸颊。
她抬手抹了把脸,将血迹拭去,眼神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千金卫副统领林岚上前,单膝跪地:“殿下,太女已无生息。”
“嗯。”她应了一声,转身望向皇宫的方向。
突然一声高呼,快马停在时愿面前,骑手翻身滚落:“末将江凌幸不辱命,皇宫叛乱已平,请二皇女入宫,稳定朝局。”
时愿勾唇:“传令,太女时绾私通外敌、谋逆未遂,已伏诛。本殿下平定叛乱,清除灾难,带军队进宫,实属无奈。”
千金卫的整齐呐喊声在大道上响起:“恭迎二皇女主持大局!!”
惊蛰的雷声在云层后不断,像是为旧朝送葬的鼓点。
千金卫的脚步声踏过满地血污,直奔皇宫。
………
皇帝的寝宫内,女皇靠在软枕上,眉头紧锁,忽然心口一疼,剧烈地咳嗽起来。
“母皇,您怎么了。”三皇女时禾连忙坐在榻边。
“朕不知,总觉得心慌,差人去寻太女,可去了?”
时禾的点头:“已经吩咐了,您的最信任侍郎。”
女皇这才放下心来。
殿门突然被推开,带着一身寒气的时愿走了进来,银甲上的血迹还未拭净,与她脸上平静的笑意格格不入。
一个眼神,周围的侍从和吓的颤抖的时禾被拉下去。
殿中已剩她们母女二人。
“儿臣参见母皇。”她站着行礼极为不敬,“您在找什么呀?是找那位苏美人吗?儿臣见他着急出门,顺路让他坐本殿下的车送了一程。”
“这才得知宫中有逆党作乱,幸得儿臣及时平定,只是…姐姐她误入歧途,已伏法了。”
“伏法?”女皇顾不得宠爱的小侍,猛地坐直身体,胸口剧烈起伏,“你胡说!绾儿怎么会反我?时愿,是不是你逼她的?”
时愿缓步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床榻上病入膏肓的女皇。
嘴角笑意渐深:“母皇说笑了。姐姐勾结外敌的证据确凿,连她府中家眷都已畏罪自杀,儿臣也是为了保这江山,才不得不……”
女皇挣扎着想去抓时愿的衣袖,却被对方轻巧避开。
“母皇,”时愿俯下身,在女皇耳边低语,“您病得太久了,早就看不清这宫里的事了。姐姐守不住这江山,儿臣替她守,有何不妥?”
她直起身,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的旨意,放在床头:“请母皇传位于儿臣。”
“你不怕世人诟病!”
她太清楚时愿的性子,那孩子从小就藏着利爪,表面柔顺,实则狠戾,心狠手辣的人又如何做个好皇帝。
时愿听到这话笑的纯良,并未回答她,只是自顾自的说道:“母皇,您可知这宫中17位您的皇女皇子都去哪了?”
“只剩下儿臣了啊哈哈哈哈。”时愿笑的狠厉,“还是说,您在指望时禾那个软蛋?”
女皇浑身一僵,看着女儿眼中的杀意,她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她在时愿离开前询问:“你为何不杀时禾?”
时愿头也没回:“历史还需要一位美化之人,留着她能让天下人看看朕的仁慈。”
她顿了顿,脚步未停:“何况,有这么个无害的皇女活着,那些观望的老臣才敢放心投靠。等他们都成了朕的人,时禾的用处…也就到头了。”
至于诟病,她时愿从不怕,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那些败将,终将变成史书里冰冷的字句,在往后的岁月里,被风一吹,就散了。
王朝易主,这场宫变,后来被史官载入史册,谓之承天门事变。
“太女谋逆弑君伏诛,二皇女靖难,继大统。”
寥寥数语,天命所归。
弑姐杀妹,囚母辱父,又有谁记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