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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另一端,一家需要提前三个月预订、以极致私密性和昂贵食材闻名的米其林三星餐厅里。空气里流淌着舒缓的古典钢琴曲,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却不刺眼的光芒,落在铺着雪白桌布、摆放着精致银质餐具的餐桌上。食客们低声交谈,举止优雅,处处彰显着与世俗隔绝的奢华与格调。

白谦坐在靠窗的最佳位置,对面是一位试图与苏家拉近关系的商业伙伴之子。他穿着剪裁合体的定制西装,年纪虽轻,但眉宇间那份被财富和祖母溺爱滋养出的倨傲,却已不容忽视。他正漫不经心地用银叉拨弄着盘中如艺术品般的菜肴,听着对方略带奉承的攀谈,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上位者的淡漠笑意。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餐厅入口,恰好看到一行人走了进来。为首的那人,气质温文儒雅,穿着一身质地优良但款式低调的深色西装,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正是黄亦玫的哥哥,黄振华。

黄振华是国内知名的建筑设计师,凭借自身才华和努力,在业界颇有名望。他今天显然是来招待重要的客户。他自然也看到了白谦,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眉头微蹙,但良好的教养让他很快恢复了常态,只是目光平静地移开,准备走向自己预定的位置。

然而,白谦却并不打算让这场偶遇如此平淡地过去。

他嘴角那抹淡漠的笑意加深了,变成了一种毫不掩饰的、带着恶意和挑衅的弧度。他故意提高了音量,那处于变声期尾声的微哑声音,在安静优雅的餐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黄大设计师吗?”

黄振华的脚步停住了,他身边的客户也露出了诧异的神色。整个餐厅的目光,或明或暗地,都被吸引了过来。

黄振华转过身,面色平静地看着白谦,眼神里没有波澜,只有一种长者看向无理取闹的晚辈时的包容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白谦。”他淡淡地打了个招呼,算是回应。

白谦却像是受到了鼓励,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对方的反应,他只想宣泄,只想用践踏对方尊严的方式,来印证自己的优越,来报复那个被他视为入侵者的家庭。他放下手中的银叉,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摆出一副更加闲适却也更显傲慢的姿态。

“黄设计师今天怎么有空来这种地方?接了个大项目?”他语气轻佻,目光上下打量着黄振华,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不过也对,你们这种靠手艺吃饭的,辛苦一年,赚的钱,可能还不够我妈家里客厅随意摆的一幅画值钱。”

他顿了顿,看着黄振华依旧平静的脸,心中的恶意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话语也变得更加刻薄和露骨:

“哦,对了,那幅画好像是个叫什么……?我也记不清了,反正也就几个亿吧。啧,这点小钱,怕是你们黄家几辈子,都赚不来吧?”

几个亿……小钱……几辈子都赚不来……

如此赤裸裸的财富炫耀和阶层蔑视,让餐厅里其他客人都微微皱起了眉头,但碍于白谦的身份(白氏集团继承人或者说,他背后苏老夫人的权势),无人出声。

黄振华的脸色依旧没有太大变化,只是镜片后的目光,微微冷了下去。他没有接关于画作和价值的话茬,那在他看来毫无意义。

白谦却以为对方是被自己的气势和财富震慑住了,得意之色更浓。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语气变得更加恶毒,直接瞄准了黄振华最在意的软肋——他的妹妹。

“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你妹妹,黄亦玫。”他故意用了一种亲昵的、却充满侮辱性的口吻,“要不是她有点手段,懂得怎么‘照顾’人,我爸现在恐怕也没这么……顾家?”

他刻意拉长了“照顾”两个字,其中的暗示不言而喻。

“不过啊,”他话锋一转,声音里的讥讽几乎要溢出来,“这人啊,得有自知之明。山鸡就是山鸡,就算暂时飞上了枝头,也变不成真凤凰。我爸妈,那才是真正的门当户对,强强联合。你妹妹?呵,不过是靠着几分姿色和心机,妄想攀高枝的……”

他后面那个极具侮辱性的词汇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白谦!”

黄振华猛地打断了他。一直维持的平静终于被打破,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凛然的、不容侵犯的威严。他的胸膛微微起伏,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地射向白谦。

“注意你的言辞!”黄振华的声音清晰而冰冷,在寂静的餐厅里回荡,“我妹妹黄亦玫,是苏哲先生明媒正娶的妻子,是苏氏集团的副总裁!她的能力和成就,有目共睹,不是你可以在这里信口雌黄、肆意污蔑的!”

他向前走了一步,无视白谦那变得难看的脸色,继续沉声说道:

“至于门第、财富……年轻人,我奉劝你一句,靠祖辈荫庇炫耀财富,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本事。真正的尊重,是靠自己的能力和品行赢来的。苏老夫人宠爱你,是你的福气,但不要把这份福气,当成你目中无人、口出狂言的资本!”

黄振华的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了白谦脸上。他没有直接反驳关于财富的比较,而是从更高的道德和人格层面,给予了有力的回击。他维护了妹妹的尊严,也点出了白谦倚仗家世、自身并无建树的实质。

白谦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猛地站起身,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他死死地盯着黄振华,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凝成实质。他显然没料到,这个在他眼中“低人一等”的“穷酸设计师”,竟然敢如此当面斥责他!

“你……!”他气得嘴唇哆嗦,想说什么更恶毒的话,但在黄振华那凛然的目光和周围客人隐隐投来的、带着谴责的视线下,他最终只是狠狠地瞪了黄振华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们走着瞧!”

然后,他一把推开椅子,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冲出了餐厅,连那位同伴都顾不上了。

一场闹剧,以白谦的狼狈离场暂告段落。

黄振华站在原地,深吸了几口气,才平复下翻涌的情绪。他转向身旁面露尴尬和担忧的客户,露出一个歉然的笑容:“抱歉,王总,一点小插曲,打扰您的雅兴了。我们这边请。”

他依旧保持着风度,将客户引向预定的座位。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胸口那股因为妹妹被如此羞辱而燃起的怒火和钝痛,久久未能平息。

当天下午,我正在办公室处理文件,秘书内线电话进来,语气有些迟疑:“苏董,黄振华先生来了,说想见您,没有预约……”

我愣了一下。振华哥很少直接来公司找我,尤其是在工作时间。我立刻意识到可能有事发生。

“快请进来。”

办公室门被推开,黄振华走了进来。他依旧穿着上午那身西装,但眉宇间带着一丝掩藏不住的疲惫和……沉重。

“振华哥,你怎么来了?快请坐。”我起身迎了上去,示意他在会客沙发坐下,亲自给他倒了杯水。

黄振华没有客气,接过水杯,却没有喝,只是握在手里,目光有些失焦地看着前方。沉默了片刻,他才缓缓抬起头,看向我,嘴角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带着苦涩的笑容。

“苏哲,”他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感慨,“我今天……算是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豪门深似海’。”

我心里“咯噔”一下,立刻联想到了什么。“是不是……遇到白谦了?”

黄振华点了点头,将中午在餐厅发生的事情,简单扼要地叙述了一遍。他没有添油加醋,但白谦那些刻薄至极、充满侮辱性的话语,还是像一根根冰冷的针,透过他的叙述,扎进了我的心里。

“……几个亿的画是‘小钱’,说我们黄家几辈子赚不来……说玫瑰是……是靠手段上位的‘狐狸精’……说他父母才是门当户对,玫瑰是‘妄想攀高枝的凤凰’……”黄振华复述着,声音因为压抑着情绪而微微颤抖,握着水杯的手指关节泛白。

我听着,脸色越来越沉,胸口像是堵了一块巨石,又闷又痛。愤怒,羞愧,还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交织在一起。我知道白谦恨我,对玫瑰有敌意,但我没想到,他会如此肆无忌惮,在公开场合,用如此恶毒的语言去攻击玫瑰和她的家人!

“这个混账东西!”我忍不住低吼一声,一拳砸在沙发扶手上。

黄振华摆了摆手,示意我冷静。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一种混杂着无奈、心痛和一丝……自嘲的神情。

“苏哲,不瞒你说,”他重新戴上眼镜,目光坦诚地看着我,“我们家,就是普通的书香门第。我父母,一辈子在清华教书,桃李满天下,受人尊敬。我们兄妹俩,从小也没缺过吃穿,接受最好的教育,靠着自己的努力,也算在各自的领域有了一点成绩。”

他的语气很平和,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但是,今天白谦那孩子的话,虽然难听,却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一些……我们平时不愿意去直视的东西。”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我们的‘不缺吃穿’,我们的‘受人尊敬’,我们的那点‘成绩’,在你们这些真正的富豪眼里,可能……真的什么都不算。”

他苦笑了一下:“一幅画几个亿……是啊,那确实是我们几辈子,甚至几十辈子,靠工资和设计费,都攒不下来的天文数字。这种财富量级的差距,是客观存在的,像一条鸿沟。”

我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说不是这样,想说我从未因为财富而看低他和玫瑰,但话到嘴边,却发现自己如此苍白无力。因为白谦代表的,恰恰是那个圈子里一部分人最真实、最赤裸的想法。

“玫瑰嫁给你,”黄振华继续说着,眼神里充满了对妹妹的心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我知道,她是真的爱你。你们在一起,她享了福,物质上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这我不否认。作为哥哥,看到她过得好,我比谁都高兴。”

他的话音一转,带着更深的沉重:

“但是,苏哲,这豪门……也真是‘深似海’啊。今天是一个白谦,可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如此羞辱她和她的娘家。明天呢?后天呢?你母亲那边……还有公司里那些看不见的风浪……她所要面对的,所要承受的,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要沉重。”

他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我,带着一种托付般的郑重:

“我父母年纪大了,经不起这些风浪。我能做的,也有限。苏哲,我今天来,不是要责怪谁,也不是来诉苦。我只是想告诉你,玫瑰她……真的很不容易。她选择和你在一起,选择走进你的世界,就意味着她选择了要去面对这些她出身家庭根本无法为她遮风挡雨的惊涛骇浪。”

“我只有这一个妹妹。”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但很快又克制住了,“我别无所求,只希望你能……无论如何,护她周全。别让她……一个人去扛这些。”

说完这些,黄振华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他站起身,拍了拍我的肩膀,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我的办公室。

我独自坐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夕阳的余晖透过落地窗,将房间染成一片凄艳的橙红色。

振华哥的话,像沉重的钟声,在我脑海里反复回荡。

“豪门深似海”……

“几辈子都赚不来”……

“护她周全”……

白谦的嚣张刻薄,振华哥的无奈托付,像两把巨大的钳子,从不同的方向,狠狠地撕扯着我的心。

冲突,已经不再局限于家庭内部的争吵和公司里的权力博弈。它已经蔓延到了更广阔的社交层面,开始赤裸裸地践踏人的尊严,撕裂不同阶层之间那层温情脉脉的面纱,并将那份因为财富悬殊而带来的、令人窒息的压力,清晰地、残酷地,摆在了我的面前。

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寒意。

这片看似繁华锦绣的“深海”,下面究竟还隐藏着多少暗流和漩涡?而我,又能否真的,如振华哥所愿,始终护住我的玫瑰,不被这冰冷的深海所吞噬?

那栋坐落于富豪别墅区顶峰、被精心打造成“苏家老宅”的庄园,我还是第一次踏足。车子驶过需要权限识别的厚重铁门,沿着蜿蜒平坦的私人车道前行,两旁是修剪得一丝不苟的草坪和名贵的观赏树木,远处甚至能看到波光粼粼的私家泳池一角。整个庄园静谧得近乎肃穆,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细微声响和偶尔从树梢传来的鸟鸣。一种与我和玫瑰那个充满生活气息的家截然不同的、带着森严等级和刻意营造的传统威仪感,扑面而来。

管家早已接到通知,恭敬地站在那扇需要两人才能完全推开的、雕花繁复的巨幅木门前等候。他穿着笔挺的燕尾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神里是训练有素的谦恭,却也带着一丝属于这个“王国”内部人员的审视。

“先生,老夫人和谦少爷在茶室等您。”他微微躬身,声音平稳无波。

我点了点头,跟随他穿过挑高惊人、悬挂着巨大水晶吊灯的门厅,脚下是光可鉴人的意大利大理石,墙壁上挂着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古典油画。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昂贵木料、皮革和消毒水般的、过于洁净的气息,缺少了“家”应有的那种温吞的生活暖意。

茶室是中式风格的,紫檀木的家具,博古架上陈列着瓷器古玩,燃着淡淡的沉香。苏母穿着一身藕荷色的真丝旗袍,披着羊绒披肩,正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沏着功夫茶。白谦则坐在她下首的一张椅子上,手里拿着手机,似乎在浏览什么,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与我对上,那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随即又低下头去,仿佛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访客。

“妈。”我走上前,唤了一声。

苏母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将一杯刚沏好的、色泽橙黄明亮的茶汤推到我面前的空位上。“坐吧。尝尝这茶,老朋友刚送的,品质不错。”

我依言坐下,端起那杯小小的茶杯,茶香氤氲,入口醇厚,确实是顶级的好茶。但我此刻无心品茗。

我放下茶杯,目光转向白谦。他依旧盯着手机屏幕,手指快速滑动,完全无视我的存在。

“小谦。”我开口,声音尽量保持平和。

他动作顿了一下,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不耐烦:“有事?”

这种态度,让我心头火起,但我知道,在这里,在母亲面前,任何情绪的失控都无济于事。我深吸一口气,压下那股躁意。

“我听说,你在外面,遇到你黄亦玫阿姨的哥哥了?”我直接切入主题,没有迂回。

白谦的眼神瞬间冷了下去,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怎么?他来跟你告状了?”

“他不是告状。”我纠正他,语气严肃起来,“他是感到被冒犯和羞辱。小谦,我希望你明白,无论你拥有多少财富,无论你的出身如何,尊重他人,是最基本的修养和品德。”

我看着他,试图将道理讲透:“财富,可以是你的底气,可以是你的工具,但它绝不是你用来贬低、践踏他人的资本。这个世界很大,衡量一个人价值的标准有很多,才华、品行、贡献、内心的丰盈……这些东西,远比银行账户上的数字更加珍贵和持久。”

我顿了顿,观察着他的反应。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油盐不进的冷漠,甚至眼神里还多了一丝“你又来说教”的厌烦。

我继续道:“我希望你能学会尊重,尊重你黄亦玫阿姨,尊重她的家人,尊重每一个靠自身努力生活的人。避免类似的、带有侮辱性和攻击性的言论再次出现。这不仅是为了别人,也是为了你自己。一个真正强大的人,不需要通过贬低他人来证明自己。”

我说这番话时,苏母一直安静地听着,手里捻着佛珠,脸上看不出喜怒。直到我说完,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论:

“阿哲说得对。”她看向白谦,眼神里是毫无原则的疼爱,但话语却肯定了我的理念,“小谦,奶奶疼你,给你最好的,是希望你能成为一个有教养、有格局的继承人,而不是一个只会炫耀财富、目中无人的纨绔子弟。尊重人,是基本的道理,你要记在心里。”

母亲的肯定,在我意料之中,她虽然偏心,但在大面上,尤其是在涉及苏家脸面和继承人修养的问题上,她向来拎得清。这也是我选择来这里,当着她的面教育白谦的原因之一。

然而,白谦的反应,却让这看似达成共识的氛围,瞬间冰封。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像淬了毒的箭,直直地射向我,不再是之前的漠然和讥诮,而是充满了赤裸裸的恨意和偏执。

“尊重?”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我对别人没意见!但我为什么要尊重黄亦玫?凭什么?!”

他“嚯”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我就是针对她!怎么样?!”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少年清瘦的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要不是她,你会离开我妈?你会不要我?!要不是她,我们现在会是这样?!她就是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是一个靠着手段上位的狐狸精!我恨她!我永远不会尊重她!永远不会!”

他吼完,胸口剧烈起伏,眼睛因为激动而布满了血丝,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受伤的幼兽。

我看着他那张因为仇恨而扭曲的、酷似我年轻时的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原来,他所有的敌意和攻击,根源都在这里。他将他父母婚姻失败、他童年缺失父爱的所有罪责,都归咎于亦玫。这份恨意,如此根深蒂固,如此偏激,远远不是几句道理和告诫能够化解的。

苏母的脸色也微微变了,她似乎想说什么,但看着白谦那激动失控的样子,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伸手想去拉他:“小谦,别这样,坐下好好说……”

白谦猛地甩开她的手,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说“我们之间没完”,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冲出了茶室。

茶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沉香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我看着母亲,她脸上带着一丝无奈和纵容,仿佛白谦刚才那番激烈的、充满恨意的言辞,只是小孩子不懂事的闹脾气。

我知道,这次沟通,彻底失败了。不仅没有达到目的,反而激化了矛盾,让白谦心底那根最毒的刺,暴露无遗。

离开那座冰冷的“老宅”,我直接让司机开往清华园家属住宅区,这时一个一个老式家属院,与别墅区的奢华森严形成了鲜明对比,楼道里飘着饭菜的香味,隐约能听到某户人家传来的钢琴练习声,充满了烟火人间的暖意。

我提着早就准备好的、堆满了后备箱的各种昂贵礼品——顶级的茶叶、滋补品、限量版的文房四宝、给更生姐的高档丝巾和化妆品……几乎是抱着一种赎罪般的心情,敲响了岳父家的门。

开门的是振华哥。他看到我,以及我身后助理手里抱着的那一大堆明显价值不菲的礼物,愣了一下,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还是侧身让我们进去。

“爸,更生,苏哲来了。”他朝屋里喊了一声。

岳父黄教授正戴着老花镜在阳台的躺椅上看书,闻声抬起头。他是一位清癯儒雅的老人,身上带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温和与书卷气。更生姐系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看到这阵仗,也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苏哲,你这是……”岳父放下书,站起身,目光扫过那些礼物,最后落在我脸上,带着询问。

我将礼物让助理放在客厅角落,然后走到岳父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爸,振华哥,更生姐,”我的声音带着沉痛的歉意,“我是来道歉的。为了白谦那孩子对振华哥说的那些混账话,也为了……因为我的家庭,给玫瑰,给你们带来的困扰和伤害。”

我将白谦在餐厅的言论,以及我刚才去“老宅”与他沟通失败的情况,简单而坦诚地叙述了一遍。我没有隐瞒白谦对玫瑰那深刻的恨意和侮辱性的攻击。

客厅里一片寂静。岳父的脸色沉静,但握着书的手指微微收紧。振华哥抿着嘴唇,眼神复杂。更生姐则是满脸的心疼和气愤。

“这件事,错不在你,苏哲。”岳父缓缓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却带着力量,“孩子缺乏管教,口出恶言,是他自身修养的问题。你和玫瑰是夫妻,一体同心,不必替他来道歉。”

“不,爸,”我坚持道,“他是我的儿子,他犯的错,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是我没有教育好他,也是我过去的错误,导致了今天这个局面。这些礼物,微不足道,只是我表达歉意的一点心意。”

说完,我看向振华哥,对身旁的助理示意了一下。助理立刻拿出一份文件袋,递给我。

我将文件袋递给振华哥:“振华哥,这是苏氏集团旗下,准备开发的几个高端文旅项目和地标性建筑的设计招标意向书。我知道你的能力和口碑,这几个项目,如果你愿意接手,我会跟下面打好招呼。”

这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决定。既是对振华哥遭受羞辱的一种实质性补偿,也是对他专业能力的绝对认可,更是将黄家更紧密地与我们利益捆绑的一种姿态。

然而,振华哥看着那份文件袋,却没有接。他摇了摇头,笑容有些勉强,却异常坚定:“苏哲,你的心意我领了。但这项目,我不能接。”

他看着我,目光清澈而坦诚:“我黄振华做设计,接项目,靠的是自己的实力和信誉。我不想让别人觉得,我是靠妹妹的关系,或者是因为受了委屈才拿到这些。这违背了我的原则。”

我早就料到可能会这样。振华哥有他的风骨和骄傲。

我诚恳地看着他,“哥,这几个项目,难度很高,要求极致的创意和落地的专业性,集团评估过,目前业内能完美胜任的团队屈指可数,你的事务所就在其中。我给你这个,首先是相信你的能力,相信你能做出最好的作品。这同样是表达我的歉意和诚意的一种方式,而且,这些项目交给你负责,我比交给任何人都要放心。”

我的话说得真挚而在理。振华哥看着我的眼睛,似乎在判断我话中的真意。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紧接着,门被推开,黄亦玫走了进来。

她显然是刚从公司过来,还穿着一身利落的职业套装,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在看到满屋子的人和堆在角落的礼物时,愣了一下。

“怎么了这是?这么热闹?”她脱下高跟鞋,换上拖鞋,走了过来。

振华哥简单地把事情跟她说了。

黄亦玫听完,脸色沉静,她走到振华哥身边,看了一眼那份文件袋,然后伸手,从有些迟疑的振华哥手里拿过文件袋,塞回我助理怀里。

“哥,跟他客气什么。”黄亦玫的语气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他给你,你就拿着。这本来就是你们专业范围内该接的活,肥水不流外人田。难道就因为他是你妹夫,你就要避嫌,把好好的项目往外推?没这个道理!”

她说着,又看向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嗔怪,但更多的是一种并肩作战的默契:“你也是,直接让下面的人按流程走招标就是了,非得自己亲自送来,搞得这么正式。”

被她这么一说,振华哥脸上的犹豫消散了不少,更生姐也在一旁劝道:“是啊振华,玫瑰说得对,既然是靠实力,那就大大方方地接。”

岳父也微微颔首:“苏哲有这份心,也是好事。振华,既然机会合适,就不要有太多顾虑。”

在家人一致的劝说下,振华哥终于不再坚持,他看向我,点了点头:“那……好吧。谢谢你了,苏哲。这几个项目,我会认真准备,绝不会让你失望。”

“我相信你,哥。”我郑重地说道。

解决完这件事,气氛明显轻松了许多。黄亦玫回到娘家,像是回到了真正可以放松的港湾,脸上的疲惫都消散了不少。她脱下外套,挽起袖子,就钻进厨房帮更生姐准备晚饭,嘴里还念叨着“好久没吃爸做的红烧肉了”。

晚餐就在家里吃的,饭菜简单却温馨。席间,黄亦玫和岳父聊了很久,从她最近的工作,到乐仪乐瑶的趣事,再到一些学术界的新闻……她笑得开怀,眼神明亮,那是只有在最亲近、最无需设防的家人面前,才会流露出的、毫无负担的轻松和快乐。

我看着她和岳父交谈的侧影,看着她脸上那真切的笑容,心中百感交集。只有在这样的环境里,她才能暂时卸下在苏家、在公司所需要佩戴的所有面具和铠甲,做回那个被父亲和兄长宠爱着的、纯粹的黄亦玫。

而我们那个看似华丽的家,那个需要时刻面对婆婆的挑剔、继子的敌意、外界流言和内部争斗的“豪门”,对她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片需要小心翼翼航行、深不见底的“海”?

直到夜色深沉,我们才起身告辞。岳父和振华哥送我们到楼下。

“爸,哥,姐,我们走了,你们快回去吧。”黄亦玫挽着我的手臂,笑着朝他们挥手。

“路上慢点。”岳父慈祥地叮嘱。

车子缓缓驶出家属院,将那片温暖的灯火抛在身后。车厢内,黄亦玫靠在我肩上,似乎还沉浸在回娘家的愉悦中,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我握着她微凉的手,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内心却无比沉重。

今天的两次拜访,像两面镜子,照出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也照出了横亘在我们婚姻和家庭中,那一道道难以逾越的鸿沟和潜藏的冰山。

冲突,在看似平和的处理下,实则已经升级到了价值观、原生家庭认同和情感归属的更深层面。安抚与道歉,或许能暂时平息表面的风波,但根植于白谦心底的仇恨,以及两个家庭之间那巨大的阶层与文化差异,如同潜伏的暗礁,随时可能将我们这艘看似坚固的船,撞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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